见他五十岁出头,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鼻圆如胆,虎眉豹目,举手投足甚有官威。
我笨手笨脚泡好一壶茶,替吴厅沏上一杯,他接过茶杯浅浅嘬了半口,道:“优秀的茶艺师能把二十块钱一斤的茶叶泡出两百块钱的口感,拙劣的茶艺师却把两万块钱一斤的茶叶泡成两块钱的劣等货。小邝,你认为自己属于哪一类?”
我战战兢兢答道:“我不懂茶道,当然是最末流的茶艺师了!”
吴厅摇摇头,敛起笑容道:“人可以没有本事,但不可妄自菲薄!不懂就学,学不会就问,总会找到办法!你父亲的意志力和自信感比你强大得多,往后你一定要多加锤炼心志,才能继承他未竟之业!”
这几天来但凡提及我爸的陌生人无一不与龙凤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秦天将我带来神秘的地下牢房,吴厅又数番提及我爸,莫非今日之事也跟龙凤扣有关?
我讪讪一笑,嘬嚅道:“吴厅金玉良言,我一定铭记在心。”我故意不接过话头,实则是以退为进,在他未挑明意图之前先将自己的底牌隐藏好。
吴厅放下茶杯,突然问道:“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我摇摇头,继续装疯卖傻。
吴厅伸出一根胖嘟嘟的指头有节奏地戳着茶几,一字一句道:“省公安局关押死囚的专用监狱——南岭监狱!”
“啊……”这下我没法再淡定了,发自心底的震撼和恐惧使我失去了把控情绪的能力。
小时候每当我发脾气、哭闹,妈妈总佯装生气对我说:“你再顽皮警察叔叔要来抓你啦!”如果我继续闹腾,妈妈定会加上一句:“警察叔叔把你抓去南岭监狱,妈妈可救不了你!”这句话比藤条、衣架、木棍都好使,我马上像圣人附体一样安静下来,抹干眼泪、收起嚎哭,惴惴不安紧盯家门,生怕穿着军装的警察从天而降将我掳去。
妈妈的话当然是吓唬小孩子的伎俩,事实上我从未在报章、互联网或其他媒体上读到过关于南岭监狱的新闻,但丝毫不影响它在本地人心目中崇高而神秘的地位。在大街上随便问一位老伯伯老太太,他们都能绘形绘色讲出几件发生在南岭监狱的故事,唾沫横飞犹如亲历其境。
据说明朝成化年间两广地区苗人叛乱频繁,成化帝朱见深特命刑部在番禺县(今广州)设立南越监狱收押两广造反人士。到了清朝,满清政府实施灭绝苗人政策,南越监狱改建成处决苗人的指定刑场,一直到光绪末年清廷才停止对苗人的迫害和杀戮,南越监狱随之废置。新中国成立后,南越监狱重新启用并更名为南岭监狱,主要关押政治犯、叛国贼、走资派和外国间谍。老百姓之所以对南岭监狱闻名色变,除了它极其神秘(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之外,最主要原因是坊间谣传曾经有几批亡命之徒冒险前去监狱意图劫狱,结果一个都没有回来!还有传言说南岭监狱一共设置有七七四十九种酷刑,犯人尝遍所有刑罚前不能断气,否则就要追责行刑的狱警,比凌迟处死还要骇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南岭监狱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玄乎,它的名字也成为老百姓心中恐惧的代名词。“人进去了,连鬼魂都逃不出来……”这是大多数人讲述南岭监狱传说的结束语。
吴厅好像看穿我内心的惊疑,轻蔑一笑道:“你相信旧社会的谣传?”
“虽然没有人真正到过南岭监狱,却也没有人否认它的存在。我不轻易相信传言,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
“嗯,你的辩证思维有一定道理!”吴厅点点头以示赞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听说过的事物不一定便不存在,只有亲身求证过、经历过,才有资格作出评论!就像那一座……”他忽然打住没往下说,按动茶几边角上一颗嵌在木板中的小按钮,问道:“小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随时恭候首长!”秦天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出来。原来茶几下方安装了一个隐蔽的对讲装置,屋里的人可以随时和外头联系。
“走吧,咱们边吃边聊!”吴厅向我招招手。
“吃杀头饭么?”我警惕地问道。
吴厅像撇大条偶遇外星人一样盯了我好半晌,突然放声大笑,脸上一条条赘肉彷如炒锅里翻滚的蜈蚣,“你以为进了南岭监狱就一定出不去?那只是无知百姓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谣传而已!你没犯罪为嘛吃杀头饭?监狱的饭菜特别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