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五 还顾望旧乡 一

    轩龙英明睿圣宪皇帝之下靖平十五年

    十一月下，王师抵朔方，王以“五留”之策整三万精兵奔灵水。

    当日，封灵水城。

    朔风凛冽而下，吹拂着悬挂在城楼上的盏盏灯笼，大红灯笼里点的都是牛油蜡烛，将城楼内外都照得通明，远远的就能看见城门罗列的数十官员，这样的排场，若不知内情，还以为是过年过节。

    少年忍不住踮了脚越过人丛朝城门外望去，只见冠盖如云旗旌招展，被烈烈寒风鼓舞着迤逦向朔方城而来。队伍的背后隐约能见浩荡的平原，一马平川在深秋暮色中呈现出一片无垠的灰白。这是被贺兰山脉最后眷顾的领土，再往北，越过朔方城，绵延的山岭也再不能阻挡呼啸的北风，那里便成了瀚海戈壁的天下。沙砾荒漠往往千里无人，唯有水源丰沛处方有草甸牛羊，人群聚集，渐渐形成大小不一的座座边城，从最北处为九部落控制的“北九城”一路往西南，数量不下数十，除九城中立之外，其余均按灭乌桓后西羌轩龙两国和约所定的，几乎都归了莫洛河以南的轩龙。不过，立国中原的轩龙对这些荒漠之上的零星城堡的管理显然无甚兴趣，又兼各城民族混杂、民情纷繁，于是在将国防之用放在当先，布防了少量军队后，民生还是以当地自治为主。但为了稳固统治，朝廷还是派遣了皇室支脉亲属以都督之名封疆于此，设置了直属中央的政府衙门。在这样的管理体制下，边城归龙的这些年来，除了乌桓残部散兵游勇的数次犯边，以及城内原居土著民族和新移民的中原汉族间的一些摩擦，大体上还算太平。

    所以虽说朔方城乃是轩龙重兵扼守的边塞重镇，这些年来除了换防，军队动静也是很小，像今天这样由亲王统率王师镇边，在少年眼里自然是新鲜之极，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却被母亲拉了回来：“清执，别看了，赶路要紧！”

    “娘！”少年不甘心的不肯挪动脚步，“就让我再看会儿吧。”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不懂事，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在今晚以前赶回去，再晚了，灵水那头可就要关城门了。”

    “娘——”他无奈的只得跟了母亲逆人流而动，正在这时，却听几声炮响，他知那是迎接钦差的礼炮，终于还是屏不住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扭头看去，只见无限平原的那头，冠盖旌旗簇拥之下，一人一骑排众而出，夕阳将他的银甲映成淡淡的绯红，城门口的所有人都同时倒身下拜，齐唤“千岁”。

    原来，那就是兰王之惟！

    惊鸿一瞥之间，那时的少年还不知道，在不远的将来，自己的一生都要和眼前之人乃至他背后的万里江山紧紧纠葛在一处。

    那时，似乎谁也意识到：边城风沙里，命运巨手中的沙漏里已有点滴悄悄倾泄……

    那头兰王下马，却做了谁也想不到的举动，他令人将城楼上悬挂的红灯统统罩上了白纱。

    “挚友身故，小王怎忍于丧家面前摆此排场？”只听他道。

    朔方守将冯啸固辞。

    兰王摇头：“逝者已登极乐仙境，吾辈凡俗中人又如何能与之比肩？挚友灵前，之惟又岂敢妄尊金贵。”

    众人闻之莫不唏嘘，当然也有人将此作为邀买人心的手段，不以为然。

    只有扮了他幕僚隐于他随从中的她看见了，方才远远的望见那些鲜红如血的灯笼时，他眼中浮现的隐隐雾气。

    引见了朔方主要官员后，大军随即入城。做完了一应迎接钦使的官场程序，还不及奉茶寒暄，兰王便摆了摆手：“不必了，时间紧迫，正事要紧。”他看向冯啸：“不知将军是否已点齐兵将，小王想在天黑之前就进驻灵水。”

    “启禀王爷，末将这里十万兵马任凭王爷差遣，哪里有什么点齐不点齐？”冯啸望着面前一身戎装的青年王爷，记忆里的浮光片影止不住的涌上心来：这自己从小看大的少年世子，那以为会追随一辈子的王者神将……勉强笑了笑，他上前一步，言道：“只是王爷，依末将看，王爷千里而来舟车劳顿，随行羽林也需休整，不如在朔放城内安顿下来，休息几日再赴灵水。”

    “哦？”之惟听出他话里有话，略一挑眉，“将军请明言。”

    冯啸摒退了左右，方道：“灵水大疫，王爷可知情？”

    之惟点了点头：“皇上密旨，令我不仅抗敌，更要赈灾。”

    “既是密旨，那王爷等下宣还是不宣？”

    之惟看着他：“将军是说……”

    “王爷。”冯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到目前为止，真正知道灵水疫情的人不过数个。民间虽有议论，却已都被官府斥为流言。所以，现在边关虽在严密限制灵水流民入境，但用的理由还是战争时期防止奸细，而非疫情。”

    之惟沉吟片刻，忽然轻笑：“若不明言，要如何带兵前去？”

    “若是王爷信得过，末将这里还有几个得力的下属，都是老将了，相信定能完成任务。”

    之惟却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我要亲自办。“

    “王爷？！”

    “冯将军。”之惟的眼睛很沉也很定，“咱们各管一头，抗敌是你，抗灾是我……”

    “王爷，你不可以去，你若真有个什么闪失让我怎向大将军王交代？！”冯啸再忍不住一把拉住他。

    “那……阿纶呢？”之惟望着他，“你又要我怎么给他交代？”

    冯啸却还是抓着他不放，尽管面上已是悲伤纵横。

    “而且——”之惟笑了笑，“父王若在，定会说——”他顿了顿，面上的笑容教人不禁松开了手，老将望着望着眼中忽然就噙满了泪水，恍惚看不清是谁，在用那样永远含笑的神情说着：“走，咱们点兵！”

    兰王登坛，当先便明明白白的公布了灵水疫情：灵水近日突现瘟疫，已有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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