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果他先爱上的,偏偏是灰姑娘的姐姐

他的手掌那么大，她浑身似乎只披了一张到处是窟窿的破布片儿。因为枯瘦，她的眼睛显得极大，她冻得浑身哆嗦，嘴角愁苦地垂着，露出的纤细手臂上到处是青黑的，发紫的疤痕。她的身边，有一只巨大的木桶。其实那木桶只是正常的大小，只不过在她身边放置，便显出木桶超乎寻常的大，它几乎能把她装下。

    “先生，”小姑娘说:“请您让一下，您挡住我的路了。”她说着，同时向下缩着小小的身体，仿佛很害怕自己的话有什么得罪了这个男人的地方，好招来一顿打。

    冉阿让仿佛没有听见小姑娘说话，甚至都没有看见她。（这是罕见的，如果是平时，看到这样可怜的孩子，冉阿让早就把她一把抱起来，把他的衣服给她裹上了，他骨子里有一种对穷孩子们不可遏制的强烈疼惜，大概是源于对他自己那不幸的小外甥和外甥女的牵挂，惦念。）

    他颓然地在地上坐着。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

    小姑娘看他没有给自己让路的意思。林子里树木密集，小道儿狭窄，乱草丛生，她只好吃力地把那巨大的木桶抬起来，从冉阿让更巨大（和她想比）的身体和那些树木之间挤过去。

    但是她被卡住了。卡在了巨人（让叔）和大树中间。

    一只大手拦住她，冉阿让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小姑娘有点儿害怕，因为她看到这个男人满脸是泪，他的表情复杂，含着令她惊恐的粗野，愤怒，急躁，还有更多的——软弱可怜的哀求，痛苦，绝望。这个男人像是有些失常，他的大手逮住她，几乎像一只大鹰捉住了一只小鸡雏儿。小鸡雏儿哆哆嗦嗦的:“先生，怎么了？先生……我……”

    男人野蛮地抓着小姑娘的胳膊，用力一扯，几乎将他扯了个跟头:“看到她了么？”

    “谁？先生？”

    “艾潘妮！你认得艾潘妮！对不对？孩子？”男人像个野兽，将小姑娘一把扯到自己怀里，把住她的肩膀（太小了，几乎把不住）盯着她的眼睛，他语无伦次，气喘吁吁:“她说过她也住在檬非郿，这里不就是檬非郿了么？你一定认识她，艾潘妮，对不对！你认识她？对不对！”

    “是的，先生。”小姑娘说。

    “真的！”男人站起来，把她举过头顶:“带我找她去。”他乐，喘着气。

    地狱到天堂，天堂到地狱，地狱又回到天堂。

    冉阿让的头脑几乎不会思考了。

    他抱着小姑娘就走，小姑娘说:“呀！桶！”

    他就回过头去找了半天，才认出来，那里有一个桶。

    小姑娘说:“呀！水！”

    他就又很听话的走回去，小姑娘说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没一会儿就来到一处泉水边，他愉快地踏进小溪，把木桶灌满了水，拎着。冰冷清冽的山泉水溅到他赤着的手臂上，他也一点儿没有察觉。他抱着小姑娘，提着水，往前走。

    我就要找到艾潘妮了。

    他告诉自己，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不管她愿不愿意，

    他蛮横地想。

    他身体里那属于苦役犯的粗野和凶蛮因为突兀的不幸和幸福，总在暗处蠢蠢欲动。

    太阳越来越高，日光越发温暖，越往前走，越遇到更多的人。耳边的世界变得喧嚷，热闹，冉阿让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他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他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仿佛很奇怪，她是谁呢？她为什么会在自己怀里呢？她寒酸可怜的样子这才渐渐唤醒他的心。他把她撂在地下，他有点儿苦恼地挠了挠头发。抬起头，又低下去。刚才他所做的一系列的动作他都记不得了。

    “啊……”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双大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他皱起眉头，他又拉起她瘦嶙嶙的胳膊，那胳膊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到处是伤，他没敢碰，他光看到那些伤，就听到了那些伤在哭叫“啊，好疼！”

    他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是谁把这无辜的孩子弄成这样？”

    他想，他的身体被怒火引燃。

    他重新有一种想要折断，摧毁，乃至杀戮的欲，望。

    他攥紧拳头。

    抬起头，再次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他一张口，就感到胸膛里那一根刺又在钜着他的五脏和血肉:“你叫什么？孩子？”他强忍着悲伤和恨，竭力温柔和疼惜地微笑着，看着小姑娘的眼睛。

    “我叫珂赛特。”小姑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