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氧气罩,全身插满管子,只能靠营养液残喘……
要是被车撞的是自己的就好了。
又一天,临近旁晚了。即使是一向静悄悄的医院,也被更加静谧的气氛笼罩。而为了不打扰到精神恍惚到好不容易瞌睡起来的金桔发男孩,路过的医生护士都特意放轻了脚步。
一点一点的脑袋猛地一冲,在1800彻底惊醒之前,脑袋被一只手捂住,挡住了前趋。
那只手顺着力道摸了摸1800有些变长的刘海,其中的亲昵让1800疑惑地抬头,眼前的男人有着偏长的蓝发,面貌英俊,既有随意浪荡的孩子气,又带了几分长辈的成熟,使得他的气质显得十分特别。
1800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地呆掉了。
“怎么了,不认识爸爸了吗?”男人微微一笑,有些宠爱又怜惜地摸了摸1800的脸,“看起来很憔悴呢……辛苦你了,太郎。”
最后几个字很轻,似乎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忧伤,
——这是个会让人的心跟着他的神情语气一起起伏的男人。
大概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翻开的文学作品,或者一首正被念的诗吧。
虽然……他就是那个14岁当了山田太郎的老爸,除了绫子妈妈的画像就再也没画过一副正经画的山田和夫。
“老爸,你回来了。”
1800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温朗的声音如何的沙哑,记忆中无比不可靠的男人此刻却卸下了他身上无形的重担。
金橘色的脑袋无声无息地靠在男人的肩膀,带着黑眼圈的眼睛黏合,整个人都往下滑倒。而山田和夫只是捞抱住山田太郎,任由他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越过重症病房,他的绫子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如童话中的公主,一如初见的美。
*
绫子在幸福与眷恋不舍中闭上了眼睛。
她大概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大儿子坚强而笔直地站立着,而她的丈夫则依然带着她无比热爱的晴空般的笑容。
绫子死了。
1800感到有什么不同了。
镜子里山田太郎的脸依然干净清秀,可爱得让女人想要尖叫。可是牵扯嘴角,像往常一般轻车熟路地展开山田式微笑的1800发现,他再也无法笑出原来的山田太郎的那种纯粹明亮的笑容。
没有妈妈的小孩就不再是小孩了。
1800擦了擦镜面蒙上的蒸汽,努力使自己的脸展露出轻松快乐。因为他不能把僵硬的微笑带进家里,让自己的弟弟也失去那种纯真的笑容。
山田和夫则依然带着1800初见他的微笑——那种神情只会让人误以为这个人是化身凡人的希腊神,永远微微上翘的嘴角,纯净温和的眉眼,以及如风旋(周身)云伏(脚下)般的自在、无法拘束。
“你……还会再走吗?”
让1800对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七八岁,而实际上也只是大了14岁的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虽然说有记忆铺垫——管叫老爸,实在是略升耻感。
山田和夫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似一派轻松地说道:
“不会再离开了,因为风筝的线已经断掉了啊。”
所有的自由都来自于知道有人会守住我可以停泊的巢穴。“不负责任”并非因为有人在永无止境地原谅自己,而是那个人永远是那么快乐地注视着自己的快乐。所以分别并不感到孤独,以异于世人的方式存活着也不感到焦虑。
“……”
尽管眼前的男人对自己露出驱散云霭的笑容,1800却第一次感到,温柔地笑着目视着绫子死亡的山田爸爸,是真的真的很爱她。
*
除了该清算的钱,1800没什么别的事可在医院里逗留。
和山田和夫一起走往山田家的时候,山田和夫一路上还在唧唧喳喳地感叹日本真好比伦敦舒服多了以及次郎宝宝不知道长多高了记得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三郎宝宝和四郎宝宝还只有那么点大(手比划)还没见过七子小八长什么样呢一定像绫子一样可爱吧好期待(不,大家都长一个样,放弃脑洞吧)……
1800这才发现山田和夫是个叫人嘴角抽搐的话唠,而偏偏像个母鸡般咯咯不停的家伙说着无聊家常的时候还能摆出模特拍服装广告的脸,其光芒几乎掩盖山田太郎,一路上收获无数热切眼神,神经粗大如1800都感到如芒在背。
“太郎宝宝,那个人是谁?”
山田和夫终于放弃荼毒1800,转而好奇地看向自家门口。嗯……不该说门口,因为山田家根本没有院子,而来人则非常客气地站在离住宅一段距离的、本该有院子门的路边。
穿着不苟言笑的黑色西装,御村托也温润的面部变得有些瘦削。
看到山田太郎,御村托也沉静的眼微微一亮,不过很快便克制地继续保持面瘫脸。
“你回来了。”
尽管音调没有起伏,却似乎含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1800眉正眼顺,目不斜视,越过御村托也往前,擦肩而过的瞬间感到男人的身体瞬间的僵硬。可是1800不能停下脚步,不管怎么说,御村老爷子既然借了1800三千万,那就是他的恩人,违背诺言已经可耻,违背对自己有恩的人的承诺,更是耻力破天。所以在还清债款之前,他只能无视御村。
“太郎宝宝,这个人你不认识吗?”
1800微微顿了脚步,几乎没有回头地:
“不认识。”
山田和夫看到那个黑发男人一下子面色苍白,笔直而僵硬的身躯有一瞬间如虚张声势的硬纸板,可以被风吹折。不过他还想搭话的时候,却被对方阴鸷地睨了一眼。口中的话瑟缩了回去,山田和夫摇了摇头,跟上了自家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