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得着的头面人物。咱们家多少世交旧友,都要来吊唁的,人家问起你来,叫别人怎么答!哈,大伯的丧事,你这当侄儿的倒有什么天大的机要事儿跑外差呢!就是皇上,也得让人丁忧呢!你这一去,名声可就完了!再说,送信随便一个奴才去就罢了,还要你亲自跑腿了!我又没让你去跟老太太跟前儿说大老爷的不是,你出远门难道不该跟老太太辞行,你且看老太太怎么说!”嘴上不好明讲,王熙凤心里直埋怨公公糊涂。
贾琏一拍脑门,道,“可不是,嗨,我一见大老爷就腿软,他又不是个讲理的脾气,哪里顾得别的?多亏你想得周到,只是跟老太太一讲,自然不必去平安州了,大老爷心里难免得嗝应一阵子呢。”
“再嗝应,也是亲父子。”
贾琏免了一趟苦差,倒是薛蟠千辛万苦顶着大太阳来了平安州,赵长史只命薛蟠置办货物,便带着侍从匆匆离开了,薛蟠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也不敢多问。
于是西宁王的将军府再迎佳客。
徒汶斐吴忧也未能成行,秋雨绵绵,苍天留客。
西宁王近日兴致极高,听竹阁,以茶会客。听竹阁建于竹林之中,翠竹千株,又是细雨濛濛的季节,撑着油纸伞踩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耳边雨声沙沙,很有几分诗情画意。唯一不足便是四周布满西宁王的亲兵,淡淡的杀气扰了这一方清静,三人一到,由西宁王的亲兵引至阁内,其它侍从都依规矩留在了外面,可见西宁王为人谨慎。除了他们带来的人,外面还一行侍卫服饰不与众人同。林谨玉徒汶斐吴忧都是眼睛锐利之人,互相交换了个神色,依主次进去了。
与西宁王见了礼,林谨玉看向西宁王身边的灰衣中年人,笑道,“这位倒是面生,不曾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西宁王照例无好声色,回身坐回主位。
徒汶斐微微一笑,见林谨玉坐了,方道,“你才在京都住了几天,也难怪不认得,这是忠顺王伯府里的长史大人,若是本王没记错,好像姓赵,赵长史,对吧?”
西宁郡王对林谨玉傲慢的态度令赵长史心中惊喜,面上不露分毫,心想果然王爷料事如神,瑞王一行人果真来了平安州,赵长史恭敬的给徒汶斐请了安,笑道,“下官正是姓赵,殿下也知道我家王爷斗酒好茶,下官此行正是奉了王爷之命,来西宁郡王这里讨几两好茶带回去。”
“那你可来着了,王叔这儿的茶的确是千金难求的佳品呢。”徒汶斐温雅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现在就敢派人来平安州想着分一杯羹不成,吴忧浅笑,只是这话不大好听,“长史大人正五品官身,只为了几两茶就千里奔波。都说忠顺王不会用人,看来果真如此哪,似大人这等人才怎么倒抢奴才的差事,一点子茶叶,随便哪个管事来一趟就罢了。”
“吴尚书此话差矣,在大人眼里只是一点子茶叶,在我家王爷眼里却是稀世珍宝,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下官为王爷效命也是理所当然的。”赵长史不卑不亢道。
“要我说,赵长史找的稀世奇珍怕不是茶叶,那东西应该是错金所铸,其形如猛虎疾奔,”见赵长史脸色一变,吴忧端起茶呷一口,妃色的唇角一翘,挑眉一笑,带了几分挑衅,“说中赵长史的心事了。”
赵长史心中升起薄怒,他年纪大了,有几分沉着,屁股仍坐得极稳,淡淡地,“吴尚书的话,我却是一个字都不明白的。倒是下官听说吴尚书此时应该随瑞王殿下巡视河工呢,难道也是馋了这府里茶香,让大人无视圣命,千里至此。”
“哪里,我听说平安州有座金矿,这辈子还没见过金矿呢,求了瑞王殿下移驾过来,我也跟着沾沾光开开眼,瞧瞧金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顺道儿嘛,尝尝王爷这儿的好茶。”吴忧嚣张的说。
林谨玉道,“赵长史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等雨停了,也跟着殿下瞧金子去呗。”
西宁王冷笑,“听你这口气,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本王这将军府是姓林的呢。”真后悔没提前吩咐一声不要这姓林的到跟前儿来,越看越讨厌,一开口就忍不住想叫他闭嘴。
林谨玉从容自若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低头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握在手里反复把玩。
“说起来,我也有七八年没见过忠顺王兄了,王兄可还健朗?”西宁王温声问。
赵长史心里思量着瑞王等人话间种种信息,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西宁王,对主子的大业有益,听此问,忙笑道,“我家王爷身体安康,如今都常同世子念及当年与王爷把酒纵歌的岁月呢。常叹息,王爷不在京都,我家王爷又少了一个知己。王爷多年镇守平安州,劳苦功高,我家王爷说没别的相送王爷,只有几坛京都的老酒,莫使王爷忘了京都酒香。”
“哟,这一堆的王爷,倒把我绕晕了。”吴忧掩唇笑道。
“赵长史口中的‘我家王爷’是指忠顺王,‘王爷’就是指西宁王。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林谨玉声音平平的解释道,“赵长史的意思是,忠顺王跟西宁王私交甚笃,这回赵长史千里迢迢的过来,只给西宁王带了几坛子陈年甘酿,其他什么金玉古董一样没有,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呢。”
吴忧眼神斜飞向林谨玉,“果然年纪轻就是不一样哪,这脑子转得快。不过忠顺王不送重礼也是好的,交情归交情,这赵长史巴巴来一趟,若是敢重礼相赠,我少不得参他家王爷一个私通外官的罪名!”话说着,吴忧余光打量着西宁王颜色未变,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你现在又不是御史,不能随便参人。”
吴忧再行试探,笑道,“话到这儿,下官倒想劝王爷几句。”
西宁王不见半分恼怒,好脾气的抬了抬手,“说吧。”
“是,下官认为私交归私交。赵长史此行却不大妥当,他身为王府长史,毕竟是忠顺王跟前儿得用的人,我们这亲眼见着亲耳听着,知道赵长史就给您送了几坛不咋值钱的酒水。要是搁别人听说这事儿,一个王府正五品长史,大暑天快马跑了几千里地,就为给王爷送几坛子酒,这人家能信吗?”吴忧笑眯眯地望着西宁王,“俗话说,人言可畏,下官私下以为,王爷不当收这酒,朝中御史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徒汶斐扭头看向西宁王,笑道,“吴大人的御史病又犯了,不过他在御史台当过差,里面的忌讳最是清楚,也是一意为王叔着想。”
西宁王低头喝茶,沉默无言。
赵长史心中一急,沉声道,“吴大人此言太过了,照吴大人的说法,为了避闲这京都里的人家儿都不必人情往来了,叫吴大人知道,岂不是都有了结党营私之罪!就是一般的平民小户,亲戚朋友间逢年过节也有一两斤肉三五坛酒的礼呢,我家王爷身正不怕影邪,就不必大人操心了!”
吴忧一笑,“我没为你家王爷操心,我是替王爷考虑。赵长史也莫急,俗话讲和气生财,以和为贵,你这样红眉毛绿眼睛的瞧着不像呢。我也是好心指点于你,你怎得恼了,忒没个修养气度,哪里像忠顺王调、教出来的人儿呢,给你主子丢人了啊。”
赵长史瞪眼过去,林谨玉就坐在吴忧下首,赵长史眼神一闪,看到了林谨玉手里的玉,脸上扯出几抹笑,“林大人手里的玉佩倒是眼熟,好像是我家王爷的物件儿呢。”
“赵长史好眼力,这是以前忠顺王爷赏我的。忠顺王说是羊脂玉的,我瞧着不大像,不如赵长史过来帮我看看。”林谨玉捏着玉佩,烦恼的直皱眉。
见西宁王没反对,赵长史便起身走了几步到林谨玉跟前,接玉佩的时候深望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顺势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赵长史的手心儿,赵长史心头微震,忙低头装作鉴赏的模样,心里琢磨着莫非这相林大人是主子的人?
赵长史心中有鬼,拿着玉佩半晌无言,直到吴忧讽刺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品,也给我来开开眼。”说着起身去夺,赵长史扬起手后退,嘴里道,“吴大人,你太失礼了。”
这八个字就是赵长史的遗言,他为避吴忧,往林谨玉下首退,林谨玉伸手去拦时,捏住了脖子,赵长史并无绝世武功在身,自古书生百无一用,林谨玉手上很有几分功夫,又学过一些医道。咔吧一声,颈骨错位,赵长史睁着眼软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块羊脂玉佩。
这屋里除了死去的赵长史,论谁都比林谨玉武功高,可是谁也没料到林谨玉忽然动手杀人,赵长史断了气躺地上,众人才反应过来。西宁王眼中的惊愕掩都掩不住,不过只是攥着茶盏,眼睛锁向林谨玉,不发一言。徒汶斐见西宁王没动,垂眸也未说话。吴忧蹲下去中指在赵长史的颈动脉上一搭,彻底放了心。
“林大人真是好手段哪,正五品的长史被您这么一捏就没了?”西宁王冷笑,重重的搁下茶盏,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林谨玉头一遭杀人,脸上有些发白,身姿笔直,如阁外青竹,轻声道,“这就省得王爷为难了,依下官愚见,忠顺王的礼很不必收下,下官这也是为王爷分忧呢。”忠顺王的人来得太快了,平安州的事不能拖了,要快些理清才是。
徒汶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平静的开口,“王叔,赵长史根本没来过王叔府上,我们今天只是喝茶赏雨,哪里见过什么长史呢?王叔,外头那些痕迹,小侄一并为您抹干净了吧。”
“金忠,你去安排妥当。”西宁王吩咐身后的亲兵,待人去了,竹阁间只余四人,西宁王缓声道,“成大事者,就得狠得下心,该杀则杀,当断即断。林大人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手段,日后前途无量。我有些累了,你们且回去休息吧,正事明日再说。”
西宁王率先离开,林谨玉胸中所蕴气息一散,差点跌到地上去,吴忧眼疾手快的扶住林谨玉,低声道,“干得好。你不动手,我也不能留着他在将军府当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