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简直是杀气腾腾。林谨玉赶紧脚底抹油,先溜了。
许子文自榻中起身,到窗前,推开半掩的茜纱绫花窗,西天残阳已落,留下漫天晚霞映着半湖碧荷一池冷水。因花期已过,荷杆上结出一只只碧绿的莲蓬,许子文温声道,“晚上做几碗莲子羹喝吧。”
徒景辰拎起一领披风给许子文搭在肩上,“没想到那个贱人还活着。”
“杀气太明显了。”许子文笑,“唉,可惜越安走了,不然真想见他一面。”
“那个狗娘养的贱货!”徒景辰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见许子文这副怀念的神情,气道,“真看不出你当初是被他强迫的!”
“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记着呢。”许子文身子一歪靠在徒景辰肩上,轻声道,“义忠王兄最后落败,皆因他心慈面软,当断不断,若他肯听从越安的建议,现在还不一定有没有你我呢。虽然政见不同,不过,现在回忆起以前与他一起煮茶赏雪,谈经论道,斗酒赌棋的时光,还是有几分怀念。我朋友不多,都渐渐的散了去了,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徒景辰恨得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会儿你就把越安的画像画下来,朕帮你找他回来,你们继续花前月下吧。”
许子文眸中流光转动,“我可是为朝廷做出了牺牲哪。你不念几分我的功劳,摆出这种嘴脸干什么。”笑眯眯地说,“现在想想都觉得越安有趣,若不是先遇到你,说不定我真会喜欢上他。”
“我说你是没完了,是吧?”徒景辰一听到越安这个名子,心就跟针扎似的,那个贱人就站在他面前,自若的微笑着说出,“只求与许睿卓*一度。”虎落平阳,别说那时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王爷的徒景辰,就是如今的上皇当年的皇帝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发生那件事后,许子文就离开了京都,一走十年。
上皇因此对许子文心怀愧疚,如今对许子文真是百依百顺。
徒景辰如今回想,都恨不得将凤家的人自坟里挖出来鞭尸,犹不能解心头大恨!听着徒景辰牙磨得咯咯想,许子文坐正,扳过徒景辰僵硬的脸庞,对视着那双狭长的黑曜石一般的凤目,嘴角翘了翘,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可恶的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跟越安并没发生过关系。”
“怎么可能?我……”徒景辰至今犹记得许子文红肿的唇,身上的痕迹……多少年午夜梦回,都会重现的让徒景辰无数次痛恨嫉妒的场景。
“没做到最后。你不了解越安,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儒雅温文狂妄偏执,他常说人生在世,总要在这名利场中走一遭,把该见的该尝的都经历了,才不枉这一生。义忠王兄其实并没有得到他倾心相助,在为王兄策划逼宫时,他已经备好了退路。后来王兄果真是中了舅舅的缓兵之计,义忠王兄太要面子了,想效唐太宗对待唐高祖的手段,逼迫舅舅退位,完全看不清形势异想天开?越安只是借着和谈的机会提了那个条件,其实根本不在义忠王兄的条件之内,是他擅自加上的。”许子文想到当年的凤越安,忍不住感叹,“越安辜负了许多人,不过,他从未害过我,最后也是他指点于我。”
徒景辰听爱人用这种梦幻一般的温柔的口吻说起凤越安,更是火大,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向来跟许子文不一样,厚着脸皮问,“到嘴的鸭子,他能叫你飞了?”
“嗯,没做。越安不是凡人。你看到的那些,是晚上我喝多了,认错了人,有些失德,挨了他一顿打。”许子文回眸,望着徒景辰有些释然有些紧张的脸庞一笑,“不管有无此事,也是你们把我交出去的。越安放我一码,是我的运气。其实我自小就喜欢各地游行,只是一直瞎忙,后来才发现……”人这一辈子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顿了顿,许子文道,“其实说走就能走,在外面见得多了,心胸也会变得开阔。有时,真觉得奇怪,比起有血缘关系的大哥,越安更像是我的兄长。”许子文收起这个话题,拍了拍徒景辰的肩,笑中越发有几分得意,“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放不下这件事,觉得对不住我。以前不跟你说,是因为我曾经发誓,一定要折磨你二十年才能告诉你真相,不然真真难消我心头之恨。”
徒景辰捏住许子文的手腕,将那只碍眼的手从自己肩上移了下去,冷笑问,“不错,这还没到二十年呢,怎么提前说了?”
许子文意味深长的看了徒景辰一眼,望向在门口探头的林谨玉,笑斥道,“越发没规矩了,站没站相,贼眉鼠眼的干什么呢,还不滚进来!”
“先生。”林谨玉忙进去,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绢,奉予许子文,笑道,“先生,天也晚了,我跟琳姐姐先回去了。”
“你等着。”许子文展开素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上蝇头小楷,许子文径自到书案前坐下,林谨玉有眼力的没跟过去,许子文在青玉笔筒里取了一支小狼毫细细的誊抄起来,一盏茶的时间才搁了笔,转身问了句,“帐册子呢?拿出来!”
许子文的声音向来不高,却像一个惊雷,劈得林谨玉心里一哆嗦,林谨玉装出一副莫名无辜,“先生,什么帐册子啊?”
“悦安银庄的帐册。”许子文重复了一遍。
林谨玉是个聪明人,估量着可能是这素绢上记载了些什么,让许子文看出了破绽,明明他检查过的,就只是一张制茶的方子!
“果然是年纪大了,现在说谎有几分道行了,若不是我多活了十几年,又是这局中人,怕是得给你蒙过去。”许子文波澜不惊的道,“那本帐册你们藏起来也没用,里头帐目的顺序是被打乱的,缺少一个正确的引子。轻重缓急,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九月中,天气已经有些发凉,林谨玉硬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惨白如蜡,喉喉发干,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许子文也不说话,悠闲的吩咐包子煮茶,离了书案,与徒景辰一并坐在榻上,将写好的东西递给徒景辰。
林谨玉是个很关于下决断的人,如今瞒是瞒不过去了,一咬牙,转身走到俩人跟前,曲膝跪下,低头轻声道,“是我同吴大人把帐本子烧了。”
林谨玉不敢看许子文的神色,膝下是漆黑冰冷坚硬的地砖,他听到一声极浅极淡的叹息,许子文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明天是要去看你姐姐吗?”
“嗯。”林谨玉喉咙里哼出一个音节,可惜因为太过紧张,声音有些模糊。
“去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