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身上有许多地方与他的亲娘相似:一样的独立,一样的有别样的见解与学识。
马如意未负他望,助他平息战乱,平复了顺王慕容慬之乱、收复了卫贼之地、甚至将慕容悰赶下了皇位……
点点滴滴,在他成功的背后,有他贤妻马如意的功劳。
但是,想到自己只当了一百天的皇帝就丢了性命,还莫名地重生成一个婴儿,慕容标就感到很郁闷。
郁闷得让他有些发狂。
偏这小手、小脚,时不时还不听他的使唤。
吃饭本是件很小的事,他硬是学了三个月,才勉强能让双手驾驭碗筷。
他原应早些说话,可一张口就是咦呀难懂的声音,他是心里明白,就是说不出来,直至那天雍王府发现匪贼,他情急之下,才说了一句完整简单的话。
但他想试着说一些长的,立马又化成咦呀难懂的声音。
虽是重生,定是受到了某种禁锢。
难道……这就是天意。
麻嬷嬷忍俊不住,看着温彩半搂着慕容标说后宅女人多了要生乱的话,失声大笑起来。“王妃,世子爷才两岁,你与他讲这些,他能听得懂。”
温彩道:“你和三顺儿不是说瑞临聪慧么,你瞧他听得多安静,许是懂的。”
就算真懂,慕容标到底还是个两岁大的孩子。
麻嬷嬷拍了拍手,“世子爷,可不能再腻在王妃怀里,王妃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来,嬷嬷带你到后花园走走。”
不待慕容标拒绝,抱住慕容标就走。
慕容标似有恼意,他年纪虽小,可他喜欢听温彩说话,母亲的声音是柔缓而低沉的,让他觉得很好听,他甚至有些贪恋这样的声音。
*
用罢了午膳,温彩带着慕容标睡午觉。
一觉醒来时,已是未时二刻。
慕容恒在西屋小书房里看书,温彩正洗脸,二安子进了西屋:“殿下,玉门关刘将军递来的信,说是捉住南小王爷。”
慕容标一听,撒腿就往西屋跑。
一段时间的观察下来,温彩发现这孩子似乎对政务尤其感兴趣。
温彩整好衣衫,又用抿子沾了桂花油,将云鬓理好,这才慢吞吞到了西屋。
“捉住西凉的南小王爷了,刘将军请我示下,问我如何处置?”
温彩垂眸,“你怎么看的?”
“现在可不是交战的好时机,西北闹瘟疫,我们得把瘟疫的事处理好。稍有不慎,就可能给西北惹来一场大祸。”
无论是战祸还是瘟疫,都不是小事。
而百姓才受了一场洪灾,需要休养生息,在洪灾中失去家园、亲人的百姓就需要走出悲痛,若再有瘟疫和战场降临,会让百姓们疲于应付。
温彩道:“你向父皇递加急折子,请求与西凉商谈此事,把西北的情况如实禀报父皇,既然不宜开战,就做最有利的事。西凉的南小王爷杀我百姓是事实,让西凉国重金赔偿,最好赔偿他举国十年、二十年的财力。”
慕容恒看着她这霸道的气势:“不过是个小王爷,西凉国各亲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死了一个,再立一个。”
温彩眼睛微眯,“让他们付出代价,自然要抛出诱利,只要他同意商谈,我们大燕也不屑给他们一点好处。我们大燕可以卖给他们苞米、土豆的粮种,而且还可以帮他们培养一批种植人才,一批是十名还是百名,亦或是三百名、五百名,要看他们的态度。
大燕今非昔比,但大燕早几年前北边启丹交战,大燕虽不赞同战,但并非我们害怕与西凉交战。我们要拿着气势,更要完全掌控局势。
能和谈便和谈,要是和谈不成也要拖过西北瘟疫之期,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
我们需要关起门来处理家里的麻烦事,但这不是软弱,是战略方法。
进,可求发展,为百姓争得一个安宁太平的日子。退,他日也可放手与西凉一战。
西凉人又不是傻子,虽然赔偿了金银,但他们也得到了一次繁荣昌盛的机会,我们大燕的百姓吃不饱,西凉也好,启丹也罢,百姓们也都吃不饱。”
西凉人为甚冒险进入西北,就是听说大燕得了新的粮食品种,而且还极好,他们想要粮种,也想要种植人才,也是太过渴求,才会冒此大险。
西凉地带西北,瞧着国土不小,但却一大半是荒漠,剩下的一部分也是贫瘠之地,不适合耕作。但西凉有些地方与肃州相近,他们想着,肃州能种苞米、土豆,那西凉也能种得出来。
因为西凉贫穷,才有南小王爷冒险带人潜入西北抢夺粮种。
可见,西凉也是被逼急了。
温彩的一番话,说得慕容恒几乎拍岸叫绝,这可进可退的法子的确很好。
“本王这就写密函入京,请求父皇示下。”
半月后,南小王爷一行数人被头入肃州知州大牢关押。
而皇帝的旨意已到,经他与朝臣商议,派也谈判使臣前往肃州,皇帝以燕国之名向西凉发出了国函,要求西凉使臣于肃州城内进行商谈:一,西凉人入大燕境内杀我百姓夺我粮种,必须赔偿重金;二,南小王爷被我大燕刘将军所获,西凉必须重金赎回;三,若西凉人拿出态度让大燕满意,大燕可以售卖苞米、土豆等粮种,且价格公道,还愿代西凉培养一批种植人才……
前两样让西凉人恼火,可这第三条却是一个巨大的肉饼,太诱人了。
你去抢、去夺,这到底是强盗行径,被人瞧不起。
大燕话都说到这分上,你不去谈判说不过去。
一时间西凉朝堂上有气氛,有意外欢喜的……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西凉皇帝最终决定于明年二月初派使臣前往肃州和谈。
若是和谈成功,他们就能带回粮种。
而皇帝把和谈时间定在次年二月,也是为了替西北争取解决瘟疫之事的缓冲时间。
很快,西凉皇帝就得到了西北闹瘟疫的事,立刻令大臣起草回信,要求和谈时间定在今岁十月。
这封文书递出后,却久久没有得到回音,终于在十一月时回信了,皇帝很是抱歉地道:“西北闹瘟疫,此书被耽搁,昨儿一收到,朕便立即着大臣起草回信。”
屁话,皇帝这是玩拖字诀,你西凉急着要和谈,我为什么要同意,你们的南小王爷在我手里,我们也不怕打仗,为什么要听你的。
但,得站住理啊。
皇帝很客气。
西凉人虽明知是拖延,却拿他没法子。
于是乎,和谈的事订在腊月十六。
就在两国皇帝各玩心思的时候,慕容恒也没闲着,温彩因大量涌入肃州的难民而被迫卷入保卫肃州城的战斗中。
西北瘟疫泛滥,虽有了相应的举措,可到底还是失控。
在西北通往京城的必经要道上,朝廷派了重兵把守,不允任何一个西北百姓进入京城,他们入不了京城,就往肃州一带逃难。
肃州城内各大户、世族便强烈要求知州官衙关闭城门,最后只余了东城门一处,为保城中数万人的生命安全,肃州知州下达通告,发出只许进、不许出的官令,各家要吃的粮食、菜蔬由庄头送抵城门口,再由各家派人去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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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温彩刚起床,青莺神色慌张地进了内室:“王妃,出大事了。”
慕容标一听这话,早前还赖床,这会子一古脑儿地坐起身,挑起床帐望向青莺。
青莺道:“今儿一早,东城门外云集无数难民,已经有人搭了云梯要强行入城。”
这些难民,全都是从疫区赶来的,听说肃州城内无疫,便想进来,谁晓得他们中间有没有染疫的难民,一旦有疫病侵入城里,就会危及城内百姓的生命安全。
温彩道:“昨儿殿下与彭知州等人去了难民庄,城里暂时没有做主的人。”
青莺抱拳道:“还请王妃示下,这些难民可没经医官署郎中看诊,染没染疫可难说。”
他们为了活命,地里种下的庄稼不管,就往肃州逃来。
其实,还有大部分的百姓留守自己的家园,虽然看着有人死,但依旧不肯离开家乡,“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这是华夏五千年,寻常百姓骨子里最根深蒂固的看法。可一些年轻体壮的人,反而怕死,不惜辛劳从各地云集肃州。
温彩走近衣橱,取了一件干练的劲装换上。
半个时辰后,她带着青莺、双双、秦虎等人登上了城墙,眼前是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往城墙上爬,未等上来,便被上头的官兵砍断云梯,人如断线的纸鸢立时坠落,传出死亡的惊天呐喊。
云梯下,有人大喊一声:“是雍王妃!我们西北的女菩萨!”
温彩振臂一喝,人们的议论声如潮,淹没了她的声音,她一转身,用力握起大鼓,砰砰三声,仿若惊雷。
“百姓们,你们是从疫区来的,而肃州城内的百姓并没有感染瘟疫,为了十余万肃州城百姓的安危,我们不会放你们进来。”
这外头有多少人,二万亦或是三万人,总之是黑压压一片。
话音落,顿时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呐喊,有人哀求。
青莺执有鼓锤,又是几声雷响,“你们听王妃把话说话。”
温彩道:“你们中,是有一些人没有染疫,但为了城内百姓的健康与安全,本王妃赌不起。你们各回家园,朝廷已派了太医、医官前来西北救治,只要你们听从官府的安排,你们就无性命之忧。你们回家侍弄好庄嫁,现在苞米、土豆都到了收获的季节,难道你们不顾一年的收成了?”
有人大吼:“雍王妃,粮食重要,但性命更重要,只要活着就能种,可若死了,什么都没了。”
温彩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为了你们的命,就要拿肃州城十几万人的命作赌么?你们中,哪怕一百人有九十九人是无病的,本王妃也不能放你们进来,因为那一人的瘟疫也许会危太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我们无病,我们可在肃州难民庄里生活了一月有余啊!连医官都说我们没病。”
青莺道:“王妃,你们与他们解释没用,难民庄的人一旦确认无病,都会由官兵护送去亲友处,他们显然就是在撒谎。许是从小路逃走肃州的。”
讲道理已经没用了。
为了十几万的肃州城百姓,她不能因为这二三万人就牺牲城内的人。
朝廷封锁了往京城及其他地方的要道,不许西北百姓过去。
他们把肃州看作最后的天堂。
可若放他们进来,许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早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白费。
温彩更在乎的是雍王府上下,是她的丈夫、儿子不能染疫。
前世太苦,今生还没有好好享受人生。
她咬了咬唇,伸手道:“把弓箭给我!”
有人搭起了云梯,温彩拉开弓箭,只听“嗖——”的一声,箭射中一人身上,顿时坠落城下摔成了肉泥。
她再拉弓箭,又是一箭。
为了更多人好好的活着,为了家人的平安,她必须射死这些来犯的人,即便他们是百姓,可是他们不听号令,企图把危险带入城里,他们就该死!而她也必须杀鸡儆猴,禁止他们再搭云梯往里闯。
她若仁慈,许就会给丈夫、儿子带来死亡的危险。
是的,她必须这么做。
温彩突然明白,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味懦弱、善良的女人,有时候死亡是为了活着更好的活着。
一连五箭,箭箭射中侵犯之人。
有官兵见王妃果决,也陆续引弓,射中来犯之人。
一时间,黑压压的人群静寂了下来,有吃惊的,有不解的。
双双再次敲响了大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