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羊肠小路向上攀登,将父亲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最终父亲也是慢了我一步,我倚在那株松树下,擦拭干净了额头的微汗时,父亲才气喘吁吁地登了上来,笑着调侃自己年岁不饶人。
他稍歇一口气,平稳了喘息,一把拉起我,站在山的最顶端,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迎风而立,俯瞰山下,整个扬州城尽收眼底,倒是的确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大气磅礴之感。
父亲指着山下的扬州城兴致盎然地问我:“十一,你看这扬州城景致如何?”
山顶的风有些大,不同于城里的暖风微醺,仍然带着一股料峭的寒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山脚下的扬州城正是烟柳如织,桃红泛泛的烟花时节,柳色正绿的放肆,连绵滴翠,桃花初绽,还未及一片织锦般妖娆,星星点点,美得含蓄。桃柳争春,莺歌燕舞,扬州城灵秀典雅的屋舍融入其中,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尽显阆苑瑶池,琼楼玉宇的雅致风韵。更有那十里湖光,清澄缥碧。孤帆远影,波光微漾,愈加令人心旷神怡。
我搜肠刮肚,想寻一首有韵味的诗词来赞美此情此景,却颓丧地发现,自己肚子里墨水委实太少,煞了风景。
只得随口道:“想比作那泼墨山水,色彩上略逊一筹,欲比作飘渺仙境,又见炊烟袅袅,没有那脱离凡尘的虚幻和清高,只觉得心旷神怡,堪以忘忧。”
父亲拊掌大笑:“好一个‘堪以忘忧’!饶是‘西湖弯弯水迢迢,两岸绿柳夹红桃,画舫轻移拔绿水,湖中西子更妖娆’那样流传千古的诗词佳句,都不及小十一一句‘堪以忘忧’来得妙!我平日里心有郁结,难以自抒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那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父亲兴致愈加高昂,迎风伸展开双臂,任凭疾风将宽大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他指着山下扬州城里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的店铺,问我:“你看那些星点密布的孔雀蓝,可知道是什么?”
我极目眺望,那灰砖青瓦间的确点缀了不少的孔雀蓝,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一些迎风飘展的招牌。
“难不成,那是我苏家的店铺招牌?”我迟疑地问,又感觉不敢相信,密密麻麻,如星罗密布。
父亲得意地笑:“不错,凡是有孔雀蓝招牌的地方,均是我苏家的商铺或产业。
我这些年已经不仅满足于经营布匹,织染,刺绣,成衣等,还涉足了钱庄,米粮,药材等等生意。又不敢过于张扬,招人嫉妒,都是以不同商家的名义在经营。
那孔雀蓝锦缎曾是我苏家独门漂染之术,色泽流光溢彩,成本低廉,技术放眼整个长安无可媲美。在当年风靡长安王朝,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皆争相抢购。那是我苏家发家的根本。
如今,我将它作为了我苏家产业的标志,无论名号,皆悬挂孔雀蓝招牌,已经遍布江南附近几省。这是父亲毕生的心血,我的成就。”
父亲昂首挺胸,侃侃而谈,大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昂扬。
怪不得,父亲会喜欢这里。谁说“高处不胜寒”,无论换做哪个男人,站在这山顶,逆风而立,俯瞰自己的傲人成就,也会浑身充溢激情,重新燃起蓬勃斗志。
我心里却是一阵黯然,酸酸涩涩。因为在金陵城我很小时,就留意到了这种锦缎的衣服,十分艳羡,觉得它果真如画里的孔雀尾羽那般色泽亮丽渐变,对于那些偏生浪费了制做招牌的店铺感到深恶痛绝。
而且还不止一次向师傅嘀咕,师傅摩挲着我的头,沉默不语。却在那年生辰为我缝制了一件那样的裙子,令我简直欣喜若狂。
今日,在我已经逐渐遗忘时,我才知道,当初那些令我跺脚惋惜的锦缎是自家的东西。这也说明,金陵城里也遍地都有苏家的产业。
那么,苏家每年定然也应该会有人去金陵城里查看生意运营情况。纵然父亲不能亲力亲为,那么我的几位哥哥呢,府里管事呢,我的那些所谓的远亲呢?
十几年,除了九姨娘,没有一人去云雾山看我一眼,对我不闻不问!我只收到过九姨娘的二十多封家书和各种色泽靓丽却不合体的衣服。送信的小厮也从来不曾带过一句来自家里的问候。
我还一直幼稚地以为,路途遥远,父亲与兄长皆忙碌,无法分身。
我的心瞬间凉了下去,如沉入海底,通体地凉。
我原本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而已,如今不过是有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否则,父亲还会记得我这个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