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太后将我留在普宁宫中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看贤弟今日这般兴师动众,我还以为要将整个麒王府搬进普宁宫呢。”
皇上似是玩笑一般。我与凉辞却都知道,皇上说话,那就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沼泽地,一脚不慎,就有可能整个人陷进去。
“太后只是留青婳在身边小住几日而已,我也仅随身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其他的,都是诊病所需药材。青婳方子独特,并非一成不变,所以我不得不将药圃里面的药一样挖了一些带过来,省的还要每天来回折腾下人。”
“是吗?”皇上浅酌一口茶水,转过头来问我:“不知麒王的病情可否好转?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张口就是,宫里朕自认药材还是齐备的。”
我觉得皇上于公为君,于私为兄,却处处针对凉辞,多疑善变。而太后作为母亲又有失公允,多有偏颇,心里难免为凉辞抱屈,就势说道:
“谢皇上恩赐,都是陈年旧疾,的确劳神费力。麒王爷虽然当初学武的底子打得扎实,但是由于过于贪进,对身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调理不能一蹴而就,必须持之以恒,否则也不会这么多良医束手无策了。”
太后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的茶盏,问我:“凉辞身子竟然这样差吗?以前受过什么伤?难道没有痊愈?怎么以前从未听人提起?”
声音里含着作为母亲应有的担忧与心疼,还有一丝焦灼。
看来凉辞对于以前的事情确实没有同他的母后说起过。我站起身,转过茶案,步入到屋子中间,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给太后磕了个头,方才抬起头,沉声说道:
“请太后娘娘恕青婳直言之罪。麒王爷以前究竟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我不知道,他也从未在我的面前提起过。
但是我给他针灸时,看到他整个后背,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大小不下几百甚至上千道伤疤,体无完肤。
那是为了习练上乘心法所用的洗经伐髓之法。在不足六岁稚儿身上每日割开刀口,用极其刺激性狼虎之药深埋进伤口之中,满身如万蚁啃噬,针扎刀刺,常人无法忍受。不仅如此,每天还要带着一身淋漓鲜血浸泡在药液之中,其苦痛程度甚于盐渍鞭笞百倍。
这样做,的确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令功夫突飞猛进,所以麒王爷才能修得一身绝顶武功,万夫莫当。但是也是揠苗助长,对人身体隐患无数。
青婳敬重麒王爷,他是我们整个长安王朝的守护神,这些都是他为家国天下付出的代价。我如今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尽量排除麒王爷身体里的病灶,使得他身体康泰,我长安江山永固。”
一席话,虽然我有些夸张,并且或多或少诽谤了凉辞最敬重的师傅,但是的确发自肺腑。
凉辞所受的苦难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锦绣江山,为了你们能够坐在那高处尽享权势,安享荣华?你们觉得理所当然,并且对他百般猜忌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凉辞低垂着眼帘,紧抿薄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我看到他的鼻翼翕动,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这些都是他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过往,我的话肯定令他心里不舒服。
太后坐在位子上愣怔半晌,终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凉辞,眼中隐约可见泪花晶莹:“我儿,把衣服褪下,让母后看看。”
凉辞坐着巍然不动,只淡然道:“都已经过去了,小题大做什么?”
“褪下!”太后厉声坚持,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凉辞无奈地站起身,背转过去,将衣襟向下敞开一点,露出刀疤斑驳交错的后背,然后快速地掩好,极不自然。
虽然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太后,皇帝都有些动容。如今已过这许多年,许多疤痕已经淡化,仍旧这般触目惊心,当初是要受多少苦楚?
太后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嘴唇也抑制不住哆嗦起来,几乎泣不成声,站在凉辞身后,伸出胳膊,轻轻地揽住他的肩,小心翼翼,似乎有些生涩,还有一点怯意。
太后轻轻地把脸偎过去,泪珠滚落在凉辞的后颈上,凉辞脊梁瞬间有些僵硬。
太后立即就放开来,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孩子,让你受苦了。”
凉辞在那一刻,面上明显有些动容,虽然只是侧身面对于我,但是我能够看到,他的唇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话说出口,声音却是依然清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明白师傅和母后的一片苦心。”
太后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话,一脸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