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时候,天亮得很早,蕊心迎着第一缕曙光出门了。行入京郊农庄时,天已大亮,从翠幄马车里向外看去,只见油绿的农田,暗绿的树林,鲜绿的池塘,依次从身边划过,晨风挟着泥土的芬芳透入胸臆,使孟冰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全班去野外春游的情景。
走了两三个时辰,蕊心觉得车外之景并无什么变化,青鸾却熟门熟路地笑道:“到了凌云庄了。”
果然,延着田野小径不过拐了两个弯,就见远处一座农家庄院拔地而起,淡黑的瓦檐,青黑的院墙,院门外乌压压地立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深青色的一身细棉布衣衫,青鸾瞧见,远远地就跳下车来,叫道:“娘——”
这时车已然行至跟前,青鸾的娘抚了抚溜光的鬓角,恭肃地领着身后的人给蕊心行礼,蕊心虚扶了她一把,笑道:“大娘何必客气,我不过来住两日,不好扰了这些人。”
青鸾娘看了看身后一群人,笑道:“咱们虽是庄稼人,但礼数不可废,姑娘轻易不来庄子上,如今来了,叫她们也见见主人家的面,也是她们的造化。”
青鸾娘给介绍一番,蕊心才知道原来这庄子上有些头脸的大小管事家的女眷,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侯府的小姐,纷纷央求着来给三姑娘请安。
蕊心见后面十几个女人中,有的羞口羞脚地低头,眼睛却歆羡地看完蕊心的藕合色夹金线的绣鞋,又去看烟霞紫倭缎缕金丝的留仙裙,有的开朗些地中年妇人热情地请蕊心往院子里歇息,却又不住地去看青鸾娘的眼色,生怕错了礼数,叫三姑娘笑话。
蕊心一路保持着端庄的微笑,跟着青鸾娘进了院子,丫鬟端上茶点来,青鸾娘赔笑道:“庄子上一应茶食比不得侯府,难免粗疏些,姑娘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青鸾本姓李,蕊心就笑道:“李大娘言重了,这乡间的野趣儿,府里想要还没有呢。”
青鸾娘见三姑娘年纪虽小,谈吐气质不凡,不由暗赞,到底是大家子的嫡出小姐,平和淡然而无倨傲之色,笑语晏晏中却不失威严。
蕊心是来庄子上办事的,哪能沉得下心,只喝了一口茶,就朝青鸾打眼色,青鸾会意道:“方才已经遣了个小子到浣云庄去说了,只怕崔嬷嬷这时已得着信儿了。”
侯府姑娘没有男仆,蕊心就跟弟弟谢子昂暂时借了两个人来使。
青鸾娘也知蕊心来意,连忙找着由头把一众女眷打发了,对蕊心道:“姑娘做了两三个时辰的车,怕是累了,不如奴才这就去吩咐人做饭,等吃了饭再过去也不迟。”
这时离午膳还尚早,蕊心心里挂着事,也不觉得饿,因笑道:“我还不饿,崔嬷嬷知道我来了,想必也是等着,不如这时就叫青鸾带我过去,倒也便宜。”
青鸾娘听了,也不强留,只把自己跟前伺侯的两个得力女孩子,放到蕊心院子里,管着往来传话,蕊心谢过了,又带人登车,一径前往浣云庄。
崔嬷嬷果然早已备好茶点等着了,见蕊心远远地来了,离着还有五六步,崔嬷嬷便欲跪下给蕊心行大礼,蕊心连忙叫丫鬟扶起来,见崔嬷嬷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紫黑细布衫裤,脑后紧紧地挽着一个髻子,只在左腕上套了一只宽边银镯子,眼角唇边已经生出缕缕细纹,只一双眼睛奕奕有神。
蕊心道:“嬷嬷是从小伺侯母亲的,我怎能受您的大礼?”
崔嬷嬷笑道:“太太还好吧?”
蕊心笑道:“很好,就是十分挂念嬷嬷。”
主仆二人就坐下说话,青鸾先前来时,早已把府中情形以及蕊心的打算都告诉崔嬷嬷了,崔嬷嬷被平氏变着法儿的弄到庄子上,虽然没失体面,却终究憋屈。一听蕊心想叫她回去帮着与平氏斗法,崔嬷嬷正好趁愿,可还是有些犹豫,杨氏是个懦弱的,这位三姑娘的性子随她娘,如今虽然看起来懂了些事,可万一到时候又撑不起来,那自己岂不又要被平氏弄个没脸,只怕到时连体面也保不住。
崔嬷嬷可忘不了,当时平氏做了那么多损害二房的事,谢墀回家时有所警觉,私底下问杨氏母女,三姑娘竟还帮着杨氏给平氏打掩护。
蕊心也知道崔嬷嬷会有这个担心,谁让先前的谢蕊心给人留下那么个印象呢!所以她言谈之中除了表明心志,还说万一平氏耍诡计,可以叫父亲回来作主。崔嬷嬷一听,胆子就壮了五分,二老爷这人她是知道的,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既然三姑娘撑腰叫她去查平氏,只要到时候捏住平氏的把柄,就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崔嬷嬷笑道:“姑娘的打算,奴婢是极赞成的,只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太太田庄铺子里的新任的管事吃里扒外,根子还在大房那一位的身上,若一起抖出来,只怕太太会顾及侯府颜面,对她心软,不知姑娘准备如何处置。”
蕊心郑重道:“除恶务尽,否则麻烦就会如山间蔓草,逢春再发,永无宁日。嬷嬷放心,我会全力劝说母亲,叫她洞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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