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刚亮, 药效过去姜鹤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梦里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冲她沉默摇头的一幕清晰立体,她如一脚于悬崖跌落,心脏猛地一抽, 仓惶中, 又于噩梦里逃脱。
模糊的视线对准白惨惨的天花板,头晕目眩的头疼中,姜鹤大脑艰难地运转, 终于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姜枭个小王八蛋推了她一把,她撞到推车上,血流成河,最后她坐在顾西决的怀里缝她被开瓢的后脑勺,疼得差点尿他一腿。
此时此刻她在的大概是在住院病房里。
她动了动,立刻惊醒了趴在她窗边的少年。
“醒了?”他睡眼朦胧地爬起来,看了她一眼,转身去病房带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 大概是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可惜眼下的青黑色完全出卖了他。
“顾西决?”姜鹤开口,就被她自己的破锣嗓子吓了一跳,她目光闪烁地望着坐在她床边的少年, 抬了抬手,看着想要摸他一下……但是现在她根本动弹不得,保持一个姿势睡了一个晚上,现在她不止是头疼。
好在顾西决同她十分有默契, 凑过来,让她柔软的指尖蹭蹭他的面颊。
姜鹤摸到他下巴上生出来的点点胡渣,有点扎手,她这才默默缩回手:“我妈……”
“icu那边一晚上都很安静,没有消息传过来。”顾西决抬手,将她脸边的碎发挽至耳后,低低地问,“头还疼不疼,饿了没?”
姜鹤听了他前半句,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重症监护病房没有消息传来,说明白女士还活着,这是一件好事……同时也说明白女士没能醒过来,这又是一件坏事。
她有些走神。
直到顾西决又叫了她的名字,她“啊”了声反应慢半拍转过头,他手轻轻点了点她脑袋上的纱布,耐心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头还疼不疼,肚子饿了没有?”
“不疼。”她微微抿起唇。
“饿了吗?”他把问题重复第三遍。
“不饿。”
“哦。”
“白女士……”她顿挫了下,像是在犹豫组织语言似的,才继续问,“我能不能去icu,看看白女士?”
顾西决没有立刻回答,伸手给她拉了拉被子,目光沉沉地扫了她一眼,还是品出一点不一样来……比如平时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上学的时候了,他按响她家的门铃,她从门后扑出来第一句话一般肯定是用“顾西决你带早餐了吗我们早餐吃什么”来代替一声规规矩矩的“早安”。
他教育她很多遍她也不肯改,最后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而今时今日她显然忧思过多,主动忘记了吃饭这茬,这让顾西决又隐隐地觉得心疼起来,而偏偏他不能说,就像是怕惊醒梦游中的人。
昨晚她趴在他怀里仿佛灵魂出窍的空洞模样,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看见第二回。
他替她卷好被窝,拿起手机正想发个微信告诉他妈姜鹤醒了,让她要送早餐就早点送过来不然他自己下去买……这时候听见姜鹤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她,她犹豫了下说:“现在真的不能去icu看看吗?”
顾西决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将她一缕睡翘起来的头发往耳后压了压:“至少洗把脸再去?”
她勾起唇,冲他露出了个不太清晰的笑容,目光里找不到焦点似的。
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里面并没有多少笑意,懵懵懂懂的,只让人觉得万分可怜。
顾西决不知道从哪搞来一把轮椅,抱着姜鹤把她放到轮椅上,这让她有一种自己不是头碰着了,而是腿断了的错觉。
“我可以自己走。”
她小声地对悬在她上方的少年说。
他正弯腰一只手扶着轮椅扶手,低头给她调整脚踏板,闻言抬起头扫了她一眼……那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准备跟她废话那么多。
姜鹤心想他也不能温柔点。
后来一想,她现在确实最不需要的,便是温柔。
早上的住院病房已经开始热闹了,公共病房出来打热水的,给家里人带早餐的三三两两遍布走廊……
只是头上绑着绷带、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和推着轮椅,面色冰冷的少年,这样的组合并不常见,所以二人每经过一处都会惹来好奇的目光,姜鹤有点不自在,顾西决倒是一脸坦然。
icu病房轻易不让进。
姜鹤也就能到了地方,扒在窗户上看一眼。
医院本来就是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地方,那些围绕着病床旁边跳动的仪器发出的冰冷声音也让人惶恐不安。
白女士浑身基本都包在绷带之下,昨晚混乱之间听说他们撞得那辆大卡车运载的是很细的钢筋,被撞击的一瞬间,钢筋从卡车后倾斜而出,一部分压在了车顶,另外一部分因为惯性捅穿了前挡风玻璃……
最近的那根距离白女士的左眼只差几毫米,安全气囊救了她一命。
昨天兵荒马乱姜鹤来不及细想,今天回过神来反而吓到有些腿软,她也顾不上医院是不是干净,整个人趴在玻璃上,死死地盯着那部她唯一稍微能够看得懂的心电图仪器。
非常怕下一秒它突然毫无征兆地变成直线。
昨晚姜枭哭着扑进她怀里,问她“我要没妈妈了吗”如同惊雷炸在她的耳边,弟弟可怜兮兮的眼泪提醒了她,其实她也不想做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和白女士的争吵,冷漠,漠视,斗争,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起源于愤怒她对自己的疏忽……
但若是昨晚最后一刻之前,她还在试图回到家,坐下来同她好好谈一谈。
姜鹤有些思绪混乱,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只是光想着她只是碰到后脑勺就疼的抬不起头,白女士浑身上下都包满了绷带,那一定更疼。
可是也许她连疼都感觉不到。
光是想到这,姜鹤的眼圈就红了。
呵出来的气息喷洒在面前的玻璃上,出了一层白雾,她在想此时此刻白女士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一片空白的沉睡,还是也跟她昨晚同样做了醒不来的噩梦,又或者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是否现在她就站在地府的大门前茫然徘徊。
卷翘的睫毛轻颤,然后悄悄挂上了水珠。
迟了大约十几个小时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她的面颊在下巴汇聚成水珠滴落在医院冰冷的瓷砖地面。
“至少你现在不用酗酒,亦不用再依赖那些该死的抗抑郁药。”
……
“白女士,恭喜暂时解脱。”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icu的探视玻璃,像是试图唤醒,也像是害怕惊扰。
恨吗?
恨的。
恨她就这样出了事故,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躺在那里,如果她就这样没了,或许她与她母女之间的威胁与恶言就成为了最后的对话。
爱吗?
爱的。
那是她的妈妈,也曾抱着她牙牙学语,也曾为她蹒跚学步而鼓掌欣喜,也曾将她的三好学生奖状细细贴在墙壁之上。
只是这辈子如果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希望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做母女了。
……这样或许大家就都能过得快活一些。
姜鹤眼前的所有都被眼泪朦胧模糊,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后贴上一具拥有温度的胸膛。
熟悉的怀抱仿佛将她即将飘上天空的灵魂硬生生拉扯了回来,冰冷的血液也勉强地开始流动……
少年的手盖住了她的眼。
他低下头轻吻她的耳畔,嗓音沙哑且疲惫。
“不哭。”
哭的时候最怕听到有人这样温柔地劝解,反而让眼泪更加停不下来。
她转过身,投入他的怀抱,让他将自己抱起来,一脚撩开轮椅直接将她抱回病房放到床上……她的眼睛已经哭到睁不开,只能摸索着去摸他的脸。
顾西决没有嫌弃她刚刚手在外面乱蹭过,唇瓣在她指尖落在他的唇上时主动凑上去轻吻她的手指。
“顾西决,”她用沙哑的嗓音说,“是不是你也觉得,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我不该打那通电话,白女士最后也会回来,可能是十点,可能是十一点,但是她不会碰到那辆卡车……”
她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前言不搭后语。
他沉默了半晌。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很有威严,“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就连姜枭都知道不是你的错,你连个八岁的小孩都不如吗?”
……
“你爸也没有怪你,昨天姜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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