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番兴致勃勃地应了声“唉!”,便将马缰交给旁人,顾不得后背疼,赶紧撒开腿朝前跑。
长亭心里默念了一声,事急从权。
那道槛儿就这么放在眼前,跨不过去,败露了就是万劫不复,陆绰身亡的真相永远无大白天下之日,跨过去就是柳暗花明,至少她与长宁、玉娘、甚至岳老三一行人的命是保住了。
男女大防在生死存亡这道坎儿前,简直不足挂齿。
绕过偏巷外郊,一进城池中央,果真如来报者所言,堵得人满为患,马车停一停再走一走,车轮子还没轱辘两声。就又停了,小长宁很想掀开幔帐瞅一瞅外间是个什么情形,却被长亭紧紧搂住了胳膊,小长宁仰起小脸来。轻唤道,“阿姐,我想看一看,就掀一个角,别人瞅不见我的脸...”
长亭摇了摇头,没放手,轻声哄道,“等咱们到了冀州再看。这兵荒马乱的,看了心里堵得慌,还不如不看呢。阿宁乖。”
小长宁抿了抿嘴,身形向后一瘫,也没再坚持了。
胡玉娘见状笑眯眯地刮了刮长宁的脸,伸手将小长宁抱在怀里来,一下一下轻抚了抚小长宁的后背。她是觉得阿娇保护太过了,无论做什么都活像一只老母鸡张开翅膀全力护着身后的小鸡崽子,明明也才只比阿宁长几岁罢了,不像长姐,像老娘。
一路停停拐拐,临近日暮,车队选了一处驿馆停。岳老三手面颇大,包下了驿馆整一层,言行举止都符合大商贾的作态,可长亭的心一直悬挂挂的始终放不下。
怀着临门一脚,可千万别踢歪了的担忧。
同样一颗心悬在半空的,还有高居幽州刺史府邸的周通令。周大人。
和长亭不同的是,他除了挂忧,还有愤懑。
幽州刺史府内四处都静悄悄的,中轴上坐落的青瓦小院门窗紧闭,周通令满脸铁青地仰坐在书案之后。一字一句从齿缝儿中挤出来,“...戴横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携领的百人卫队一夜之间无影无踪...右司卫所千余人兵分三路,找了五天...”
周通令猛地一下声量高扬,“他娘的,找了五天,一事无成!连块儿布都没找到!反倒被人捅破了天!符家派钦差来过问,再等两天,陆家、谢家,猫家狗家全部涌到冀州来了!全都他娘的来冀州看老子笑话了!”
堂下跪坐了四、五个人。
周通令是个喜怒哀乐不上脸的人,从不乐意与人撕破脸皮,他们共事近十载,从未见过周通令盛怒的神情。
跪坐在蒲团上的人皆手足无措,齐齐道,“微臣无用!”
“你们是无用!”
周通令盛怒之下,脑袋却很清醒,“一群老匹夫,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都玩不过!”
前头一垂垂老矣的官士颤巍巍抬起头来,张嘴掉书袋,“天时地利人和,现今皓雪阻道此为天不佑助。地险且阻,此为地不谐利。人海茫茫,外城复员辽阔,此为人不相帮。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不是败在了小丫头手下,是败在了...”
“闭嘴!”
周通令怒极反笑,一群老匹夫,一群尸位素餐的老匹夫,半灌水响叮当,无论事情走到哪一步,都不是他们的错——是天不保佑,人自然也就无处相争!
“去你奶奶个腿儿!头脑低智且自以为是,幽州迟早要毁在你们这群老匹夫身上!我只问你们,找不到人有可能是藏得隐蔽,也有可能怪罪到外城地广人稀的错处上,可朝廷又是如何知道陆绰死了,而且是死在我幽州的地界上的呢!?”
下列五人头往回一缩,无一人回应。
周通令手一甩,一字一顿,“他娘的,是有人报丧报到建康去了!”
谁报的?
他将幽州管得像铁桶一样,油泼不进,水透不穿,陆绰死在幽州外城栈道,早已毁尸灭迹,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谁知道陆绰身死,谁才有可能将消息传到上头去!
普天之下,除却他与陆纷,还他娘的有谁知道!?
陆家逃了的那两个小姑娘!
她们是怎么传上去的!?
周通令满脸通红,拳头锤在了书案之上,沉声吩咐下去,“严加看守这三两日进幽州城的大批人马,近两日出幽州城的队列细心搜罗。”
话头一顿,“这两日并未出城的人马,更是暗中重点搜索对象,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掉一个!如果外城没有,那就在内城,如今时局混乱,他们心里头有怕的东西,自然不敢冒着风头向前走!”
“那京都派过来的差使呢?不用顾忌他们了吗?”
下列之人张皇出言。
周通令手刀抹脖,目光狠戾,“如今不是顾忌这么多的时候。”
一念成差,一步错踏。
若长亭知道了周通令这以己度人的私心揣测,一定会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周老侍中的老妻将庶长子养成了这样惯会避其锋芒、韬光养晦的小家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