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来顶什么事儿?画画骂那挨千刀的贼人?大姑娘是晓得的,这一路有多不太平!奴违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谢家都摇摇欲坠了,大姑娘最后靠谁去?陆公过身,太夫人叫奴偷摸问问大姑娘,想不想回谢家去住?旁的不敢讲,头一条就是不叫姑娘受了委屈!若姑娘想离了这是非地,太夫人立马派遣人手来接您!”
谢询是长房长孙,他都过来了,谢家已经很够意思了!
长亭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撑着阿嬷的手,“哪儿都不去!请外祖且放一百个心,阿娇连那段路都挺过来的,现在没道理挺不住!”
灵堂里头,阿嬷搂着长亭哭,与堂下嘤嘤啼啼的哭声,倒是相得益彰。
长亭面容平静地看着堂下诸人世态万千,看了一连三日,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恶心。
灵堂里停着四口棺木,陆绰、符氏、陆长英与陆长茂,这灵堂里来来去去几十人,究竟有几个人流的眼泪是真的?
人吧,真太他娘的虚伪了。
石家人是最后一天到的,石猛哪个儿子都没派,将就使了还在豫州没走的几位心腹去追悼拜会,常将军打头阵,蒙拓跟在后头,岳老三和岳番不够资格登不进灵堂。
长亭便戴锥帽,身着麻布旧衣裳,垂手立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静静地看着蒙拓面色凝重沉穆地执三炷香,恭谨屈膝作揖再缓步将香插进香炉中。
他大约是真伤心吧?
长亭眼神落在蒙拓拿着香些许发颤的指尖上。
蒙拓是真的伤心吧?
他未曾流泪,亦未在她跟前缅怀过陆绰,可是长亭觉得蒙拓的伤心是真的,至少他不会下作到要将葱蒜汁挤在袖口,只为哭嚎那么几嗓子。
真定大长公主留了几家小歇时日,谢家自然算在其中,谢询就客居光德堂,在起棺捧灵之前,谢氏族叔与大长公主闭门相谈许久,长亭遣满秀去打探,娥眉只是笑嘻嘻地拱手道贺,说是极好极好的事儿。
长亭脑子一转,瞬时明白了。
四张棺材,两列行伍。
长亭披麻戴孝走在陆长平身后,送灵前头吹唢呐,敲边鼓,两头白旗招展,风一吹,白布便一下子鼓了起来。
像扬在船上的风帆。
长亭手里捧着的是符氏的灵位,长宁懵懵懂懂地哭,手里头紧紧抱着陆长英的牌位,陆长英三字儿拿小楷写,木牌上刻得很深,染了朱红的漆很庄重端严。
等长英回来,一定要请大师唱几天佛经,去去晦气…
也不晓得,这样犯下忌讳了没。
真定大长公主安慰她说,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就算是犯下忌讳,老天爷不瞎,总会看得到咱们的难处。
或许请大师唱佛经不够,听玉娘说民间有洒狗血去晦气的说法…
长亭埋着头胡思乱想,脚下踩在铺成一路的纸钱上,软软绵绵的,她的上下左右都在哭,可她眯着眼睛憋都憋不出来眼泪。
道路两边被肃清了,可各家楼上却有庶民探出脑袋来瞅热闹。
吹吹打打,送灵的队伍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顺完,是热闹。
到陵园时,天儿陡然阴了下来,轰隆轰隆地好似要打雷下雨了。
陆长平拿着铁锹,一锹下午,破土之时,电闪雷鸣,春雨哗啦啦地往下砸,送灵之人纷纷避之不及,陆长平手拿铁锹不敢动弹了,转身四下去寻陆纷。
“接着挖啊。”
长亭轻声道,“趁雨势还不算大赶紧挖,别耽误了吉时。”
雨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长亭戴在脑袋上的锥帽早就瘪了湿了,陆长平的眼睛被雨水遮挡完了,便摸摸索索地又向下锹,再一深锹,却闻身后有人惊呼一声,“啊!白蛇!刚刚有一条白蛇从泥里游了出来!”
长亭忙睁开眼瞅。
“挖出白蛇是大祥瑞啊!”
“坟里有蛇,天上有龙,确是极大的祥瑞!极大的祥瑞!”
后头人冒雨来看,白蛇的踪迹却早已难觅。
陆氏老人撑拐杖大喜,“陆家要再出一代英杰了!阿纷!陆家的起伏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了!不要辜负这白蛇千里助人的恩情,亦不要辜负陆家啊!”
长亭眼风斜睨,眼见陆纷喜难自禁。
身后之人皆议论纷纷,喜气盎然。
小长宁仰头大哭着靠在长亭身侧。
太棒了。
这些人连假伤心都不用装了。
长亭揽了揽阿宁的头,却远见有人影从不远处飞快跑来,人未到,声先至。
“幽州乱了!幽州乱了!二爷,幽州起了大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