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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夫_第二案 夜半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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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枪口印痕,我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的裤子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放进物证袋里保存。裤子一脱下来,就看见死者膝盖上方有一个椭圆形的、黑洞洞的创口。创口周围发黑,是火药的灼伤。尸体体位发生一点儿变化,就有鲜血从这个黑洞洞的创口里流淌出来。

    “打中腿了。”我说。说完,皱起眉头开始思考。

    “哟,我知道你们法医学上有一种说法叫什么弹后空腔效应。”陈诗羽说,“但没想到弹后空腔效应这么厉害啊,打中腿都能打死人。”

    大宝炫耀一般地发问:“你知道弹后空腔效应的形成机理是什么吗?弹后空腔效应是因为子弹旋转而产生的,那只有膛线枪才能形成,这自制枪可是滑膛枪,滑膛枪怎么转?怎么空腔?”

    大宝说得没错,弹后空腔效应是子弹致伤的主要机制,但是这种效应只有在膛线枪发射子弹后才会产生,这也是膛线枪比滑膛枪杀伤力大的原因。采用X射线胶片高速摄影技术,可以观察到模拟体被弹头击中后,在弹头通过的组织中会形成一个弹后空腔。这一空腔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因此弹头在机体中穿行时,不仅会使软组织撕裂,更重要的是会将弹头上的旋转动能释放给周围组织,使软组织以弹道为中心向四周放射状移位,从而形成比弹头体积大数倍的空腔。弹后瞬时空腔虽然持续时间短,但可以造成创道周围的软组织向外伸展、撕裂以及血管撕裂。组织常会因为移位超出了弹性极限而发生破裂,呈现爆炸样改变,在机体上留下严重、复杂的复合性损伤。空腔经过扩展、收缩、再扩展、再收缩等反复多次的改变后,逐渐消失,最后留下一个容积比空腔小得多的创腔,就是我们法医最后可以发现的枪弹创创道。

    滑膛枪形成损伤的主要机制就是弹头的损伤。弹头打破血管就会导致失血死亡;弹头打破器官,就会导致器官失血、衰竭死亡。接触射击的滑膛枪,因为弹丸还处于密集阶段,所以形成的创道只有一条,这条创道是所有弹丸共同作用形成的。

    “我告诉你吧。”大宝对陈诗羽说,“其实这一枪并没有多大杀伤力,看死者的下肢没有畸形,就知道他的腿骨都没折。之所以会流出这么多血,是因为人的大腿内侧有一条非常重要、非常粗大的动脉——股动脉。如果弹丸打进腿里,打断了股动脉,那可不得了。这么粗的动脉是无法自凝住的,如果没有及时按压住,让血这样哗哗地流,很快就会出现休克症状,造成昏迷,再不立即抢救,就会死亡了。死者应该就是这样死的。”

    “酒精过量,血管扩张,加速了血液循环,也会加速死者的死亡。”杨法医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说话间,我已经从勘查箱里拿出了一根钝头探针。

    探针的主要作用,是探测创道的长度和走向的。死者的致命伤是一条创道,很显然,这条创道打断了股动脉,但是创道的走向,我们却不得而知,只有靠这根细细的探针了。

    我小心地把探针的一端插进创口,然后向着各个方面探寻,很快,我就找到了创道。创道是从膝盖上的创口往上,最终到达会阴部下方约五厘米处的大腿内部。我沿着创道把探针插进了死者的大腿里,留了个探针柄在外,招呼陈诗羽前来照相。

    这样,从照片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创道的走行方向了。

    “你们看出什么问题了吗?”我看着大宝和林涛。

    两人一脸茫然。

    我对派出所所长说:“麻烦联络殡仪馆的同志,去解剖室进行尸体解剖。”

    如果通过调查、尸检,可以确定死者是走火导致死亡,属于意外,属于非正常死亡事件,尸体解剖是要经过家属同意的。但如果有命案的可能,公安机关就可以强行解剖。

    “家属不同意解剖啊。”所长为难道。

    “开具解剖通知书,强行解剖。”我说,“因为这是一起命案。”

    “命案?”这出乎所长的意料,他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微微一笑,说:“你们看,创道是从下往上的。你们再看看这支枪,有一米二长。加之这是接触射击,现在我们来还原一下现场。”

    说完,我拿过透明物证袋里的枪,把枪口顶在死者膝盖上方的创口处,说:“子弹往上,那么枪托就应该在膝盖下面。你说,这样怎么走火?”

    如果是走火,这么长的枪,应该打中死者的腰部以上,或者弹道是往下的。如果是打中膝盖,而且创道往上,这样摆放枪支不合理,而且死者是够不着扳机的。即便是死者坐在地上,用枪顶住膝盖,扳机的位置也在他的脚尖以外,柔韧性再好,也够不到扳机。

    “有道理!”在场几人异口同声地说。

    “所以,只有可能是别人拿着枪,对着他的膝盖开了一枪。”我说,“现在我们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

    程城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里,陈诗羽仍然默默地站在一边。这是她在两天内看到的第三个现场、第七具尸体解剖,真可谓是填鸭式教育。她现在不仅完全适应了尸检工作,而且已经可以清楚地说出尸体的解剖位置,这让我们不禁感叹她适应能力、接受能力的强大。我也尽自己所能进行规范化操作,好让这个白纸一样的女大学生,对法医的工作有个规范性的认识。

    我们对尸体进行了全面的尸表检验,死者除了左侧膝盖上的一处枪创以外,我们还在他的后枕部摸到了一块不小的血肿。血肿的表面还有一些浅淡的擦伤。头皮没有创口,只有血肿和擦伤,用法医的眼光看,这是一个具有一定平面、一定质量、表面粗糙的钝性物体形成的损伤。可能是摔跌倒在地面,也可能是工具形成的。

    “你看,果真还有其他外伤吧。”我兴高采烈地说。

    大宝拿出手术刀,准备剃除死者的头发。我说:“等等。”

    我们把尸体翻了个身,暴露出枕部,然后细细地拨动死者的头发,很快,找到了几个黄色的小颗粒。

    我用镊子把小颗粒钳出来放进物证袋,说:“致伤工具已经清楚了,是砖头。”

    大宝赞许地点点头,说:“开颅看看,防止是他中枪后摔跌,跌倒在砖头上形成的损伤。”

    摔跌导致的损伤,会在颅脑内形成对冲伤,而直接打击所致的损伤不会有对冲伤。

    打开死者的颅骨,他的枕部果真有一小块脑挫伤,而对侧的额部则没有发现。

    “没有对冲伤,可以肯定是有人用砖头袭击了他。这一处损伤有生活反应,说明他是在中枪前被打击的。”我说,“这么小的一块脑挫伤,不足以致死也不足以致晕,但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寻找可能存在的物证的方向。”

    开完颅,大宝和杨法医按常规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全面、系统地解剖检验。大宝动刀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疲劳,一不小心用手术刀戳破了死者的胸腔。

    “哎呀,小心点儿。”杨法医说,“尸检过程是要录像的,别给当事人家属看见了,非说这一处创口是凶手形成的就完蛋了。”

    大宝用手抹了抹被他用手术刀刺出的小创口,说:“没事的,这创口这么小,这么薄,看不出来啦。而且没有生活反应,检验前我们也拍了尸体照片,不碍事,不碍事。”

    我笑着说:“杨哥,你现在被信访案件闹得草木皆兵啦。法医在尸检过程中不慎对尸体造成损伤是常有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的。”

    杨法医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和大宝对尸体进行系统解剖。除了在打开死者胃部的时候,一股呛人的酒精味扑出来以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发现。

    在他们进行解剖的时候,我拿起死者的双手,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说话。

    检验完尸体后,我提出要去现场村落附近的小店吃牛肉面。除了这是我的嗜好以外,我还有别的意图。路过现场的时候,警戒带已经撤去,只留下路面上的片片血迹。我叫韩亮停了车,下车在现场周围转了一圈。不一会儿,我就用物证袋拎了一块砖头上了车。

    “林涛,一会儿你去看看这块砖头。”我说,“这是凶器。”

    大宝好奇地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说:“你看这路边好多砖头,你怎么知道这是凶器?”

    我哈哈一笑,说:“因为这块砖头上黏附着血迹、毛发。”

    熬夜加之旅途的疲劳突然袭来,我们在吃完中午饭后,找了个宾馆美美地睡了一觉,等待着其他实验室的检查结果出炉。

    下午四点,我们一起来到了专案组,汇报工作的同时,也听取其他刑事技术专业的检验结果。

    “死者系被霰弹枪打中了大腿,导致股动脉破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失血过多死亡。”我说,“除此之外,死者的枕部还有一处钝器伤,是凶手在开枪前被打击所致。这是一起命案。”

    “有点儿奇怪。”侦查员说,“经过我们的调查,死者昨天晚上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喝到九

    点多,有人骑摩托车带他到现场附近,他下了车。九点半左右,死者回到家里,问他老婆要钱,他老婆不给,他踹了他老婆几脚,然后硬抢了几百块钱离开家。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死者重新回到家里,摇摇晃晃、骂骂咧咧的,从地窖里拿出枪就离开家了。然后十点钟就出事了。”

    “嗯,是这样的,在他的裤子里发现了四百六十块钱。不过,他这不就是要去和人约架吗,怎么奇怪了?”大宝说,“肯定是他和谁吵架了,然后去打架,结果打不过人家,所以被人抢了枪,打死了呗。”

    侦查员摇摇头,说:“这个人平时喝多了酒,就喜欢寻衅滋事,这是事实。但是每次都是带着棍子带着刀,吵着喊着要去打架,一旦真的和人家遇上了,又了。而且,附近有人打麻将,并没有听见吵架打架的声音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我说,“死者喝多酒以后,想去和他们一起打麻将,所以去家里要钱。打麻将的时候,发生了纠纷,死者就回家里去取枪,在重新往打麻将的地方走的时候,遭到了袭击。因为是这几个打麻将的人干的,他们当然不会说听见什么声音了。”

    专案组沉寂下来,都在思考这一可能性。

    不一会儿,专案组组长拍了桌子,说:“这是最有可能的!你们去抓人吧!其他专业继续介绍情况。”

    几名侦查员应声出门。

    理化室的负责人清了清嗓子,说:“我来介绍一下理化检验的情况。死者的心血中,每100毫升血液的酒精浓度高达280毫克,达到80毫克就算醉酒了,他这个数值都接近致死量了。这说明死者是严重醉酒。在这个酒精浓度下,死者的自控能力和身体协调能力应该都非常差了。如果真的是打架,他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严重醉酒,也是加速他失血死亡的一个因素。”大宝补充道。

    “另外,”理化室的负责人接着说,“从死者头发里提取的微量颗粒,和现场提取的砖头,认定同一。”

    “可惜,”林涛一脸惋惜,“砖头上太粗糙了,只有指印痕,没有指纹,没有获取证据、线索的条件。”

    “那枪支检验怎么样呢?”我问。

    林涛说:“我进行了整体分离比对,死者家的残余材料和枪支认定整体,也就是说,这把枪确实就是他自己做的那把枪。另外,就是对枪支表面进行了检验,因为表面不光滑等原因,没有发现有比对鉴定价值的指纹。”

    这着实是个不好的消息。既然是谋杀,射击的人很有可能在枪支上留下指纹,可惜,没有条件。我接着问:“那枪弹射击实验做了吗?”

    这是涉枪案件中必须进行的实验,在实验室中进行。把枪放在枪托上,用线牵引扳机射击,射击固定目标。进行枪弹射击实验,可以了解枪支的性能,从而对枪支射击进行比对认定,是法庭判案的一个依据。

    “枪里没子弹,我让派出所所长去家里搜了。”林涛说。

    所长接过话茬儿:“死者家里人情绪很激动,开始很不配合,后来我做了很多工作,才对地窖进行了搜查,找到了几枚做好的弹药。喏,在这里。”

    说完,他从警服口袋里摸出了几枚自制枪弹。

    “那我现在就去做实验。”林涛说。

    “明早再说吧。”我说,“一方面,看看今晚对那四个打麻将的人的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你赶紧先陪我去看看那块砖头。”

    4

    我们走出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听见公安局大厅里一片嘈杂。仔细辨听,是有人在喊冤。可想而知,那四个打麻将的人被抓进来了。

    我们径直走进刑警大队的小楼,走到物证室里。杨法医从物证存放柜里取出了那块被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砖头。

    砖头没有沾血的那一面和两个侧面都已经被熏黑了,这是林涛在检验指纹的时候熏现的。在这一片黑的砖头表面,隐约可以看出几个指印。

    指印很小,虽然看不出指纹,但是可以看出指节的印痕。砖头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痕迹,应该是拇指留下的,但是连半个指节都不足;另一侧有三个指印,应该是中指、环指和食指留下的,最多也只有半个指节。

    “奇怪,这个问题你考虑了没有?”我转脸问林涛,“我们拿砖头,通常都会留下一个半到两个指节的印痕,但这个印痕不仅细小,而且少。用指尖拿着砖头多不方便?”

    林涛皱眉不语。

    我也皱眉不语。

    想了一会儿,我说:“既然看不出什么指纹,我们就放弃吧。那几个打麻将的,赌资不少,可以治安处罚了。抓他们进来估计也是这个借口,等着审讯结果吧。我们,睡觉去。”

    林涛说:“你回去睡吧,我去把枪弹实验做完再睡。”

    “好。”

    回到宾馆,案件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案件距离侦破已经不远了。而且,很显然,这样的案件都是因为仇恨或者激情,范围也不会太大。还是“清道夫”案件比较棘手,那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杀那些无辜的人,还用了那么复杂的反侦查方式。既然用了复杂的反侦查方式,为什么又要在墙上写字,给我们留下线索呢?

    连续几天的疲劳重重压来,我想着想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林涛什么时候回到宾馆,我全然不知。

    第二天早晨八点,我准时醒了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让我突然想起韩亮说过的笑话。几零后的人,早晨就会在几点钟自然醒,看来一点儿没错,这个理论是经过实践验证的。

    我推了推另一张床上的林涛,他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

    “嗯……几点了,猪?”林涛说。

    “你才是猪。”我注意到他对我称呼的改变。

    “昨晚回来我想叫醒你来着,结果你连着打呼,都停不下来。不是猪,是什么?”林涛嬉笑着说。

    “昨晚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什么。”林涛说,“就是普通的自制霰弹枪。”

    他在我失望的表情中顿了顿,说:“不过他的技术不过关,枪没有做好。”

    “什么意思?”我燃起了希望。

    “这支枪的扳机盒和枪膛之间有缝隙。”林涛说,“击发后,有很多火药从扳机这里出来。我打完以后,看看枪托,都是火药残渣。”

    “太好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这还叫没发现?这是大发现!重大发现!”

    林涛一脸茫然。

    “我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仔细看了看死者手上的皮肤,没有任何火药颗粒附着。”我说。

    “唉,”林涛一阵失望,“咱们不早就判断出死者并非死于自己扣动扳机吗?”

    “是啊。”我说,“但是凶手手上肯定会遗留火药颗粒啊!这是线索,也是证据啊!”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林涛说,“可是,毕竟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即便凶手手上粘有火药颗粒,现在也被洗掉了吧?”

    “这就不是你的专业了。哈哈。”我喜笑颜开,说,“枪支射击的时候,一般都会有火药冒出,黏附在射击者的手上。但是这在短枪案件中比较多见。在这么长的枪导致的伤亡案件中,火药很难黏附到射击者的手上,所以我让你进行枪弹实验。没想到枪支制作有漏洞,也可以冒出火药。”

    “你没说到重点。”林涛关心的是火药颗粒能不能被洗掉。

    我说:“火药之所以可以从枪口冒出,是因为击发后的爆炸所致,这时候的火药是灼热的。一旦黏附到手上,虽然这么点儿热量不足以引起人的痛觉,但是会在皮肤表面,尤其是在手掌的角质层留下一个很小的小坑。这个小坑就足以把火药给‘藏’起来。洗手可以洗掉一些黏附的火药残渣,但是不可能把这些被藏起来的火药全部洗掉。我们只需要用放大镜观察,然后用黏附仪提取就可以了。既是线索,又是证据!”

    “不重要吧,”林涛说,“说不定胡黎苗他们几个已经招了呢。”

    “不,不会是他们干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来到专案组,看到侦查员们垂头丧气、一脸疲惫,我就知道我的猜测没错。

    “虽然问出了点儿情况,但是没有多大的价值。”侦查员见我和大宝走进门,说。

    “哦?说说看。”

    “胡黎苗几个人的口供开始都很一致,和报案的时候说的一样。”侦查员说,“但我们经过摸排,当天晚上全村打麻将的就他们家,胡奇回家拿钱又出门,肯定就是去他们家赌博。用这个撒手锏,我们进行了进一步审讯。审讯的结果是,几个人的供词一致:胡奇晚上九点多经过他们家门口,进门看到他们在打麻将,就离开了。过了二十多分钟,胡奇又回到他们家,要求胡黎苗把位置让给他打。几个人都知道胡奇是属于赢了就跑、输了赖账的人,所以都不愿意和他打。他拿出身上的几百块钱,说这次不赖账。他们还是不同意,胡奇就气鼓鼓地跑了。他们害怕胡奇的死和他们几个扯上关系,所以才约定了攻守同盟。”

    “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们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枪响。”侦查员说,“出门后看见远处胡奇摇摇晃晃的,也没在意。几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看来他们没说谎。”林涛从门外走了进来。之前我让他去审讯室看看几个人的手,有没有遗留火药痕迹。

    “既然这样,我觉得我有一点儿思路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像一休一样,想让智慧赐予我力量。

    “说说看吧。”一夜没睡的主办侦查员疲惫地说。

    我说:“首先,我认为凶手是女人。”

    “女人?”主办侦查员的嘴角露出一丝不信任的笑容,“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第一,从这块砖头看,”我一边打开幻灯机,一边说,“砖头的两侧都只有指尖的痕迹,没有指腹的痕迹。用指尖拿砖头太累人了,除非这个人手小,不得已而为之。”

    我顿了顿,说:“标准尺寸的砖头,宽度是十二厘米。一般男人的手都是可以拿起来的,用指腹捏住砖头两侧。但是女人的手小,只能用指尖捏住。”

    有人点头,有人存疑。

    我接着说:“第二,用砖头打击头部,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但是死者只有头皮和头皮下有个血肿,颅骨没有骨折,硬膜下没有出血,脑组织的挫伤也很轻微,这说明行凶者的力气很小。综合这两点,我认为凶手应该是个女人。”

    “那什么女人会杀他?”主办侦查员接着问,“调查中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啊?”

    我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凶手应该和死者熟识,关系非常亲近。我们可以把现场重建一下:死者被人用砖头打中枕部,然后倒地,他拿着的枪也就掉落在一旁。凶手捡起枪,对着他的腿部打了一枪。”

    “死者是处于躺着的体位被打的?”大宝插话道。

    “当然,也可能是坐在地上。”我说,“弹道和腿骨几乎是平行的,方向从下往上。枪有那么长,除非死者的双下肢是平放的,不然不可能形成这样的创道。”

    “有道理。”大宝像是在和我说相声,“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关系亲近?”

    我接着说:“既然在这个过程中,那几个已经被排除嫌疑的人说了没听见动静,说明死者并不惧怕凶手,他认为她不敢开枪,他不需要对她进行抵抗,他不需要叫喊呼救。中枪后,因为高度惊恐、大量失血以及酒精作用,他也没能发出叫喊声。”

    我见大家都在奋笔疾书,记录我的分析,便喝了口茶,顿了顿,留出他们写字的时间,然后说:“第三个问题,我认为凶手的住址,应该是在现场往西一百米左拐弯的那个巷道。结合现场环境,如果凶手往东走,必然要经过胡黎苗的哥哥家,而且走到离现场三百米外,至少需要一分多钟。那么听见枪声后二十秒就出门的几个人,肯定可以看见。如果凶手往西跑,二十秒的时间,能跑一百多米,如果经过那个巷口继续往西,她同样会被东边数百米的几个人看到身影。所以,凶手应该在这二十秒的时间内,恰巧拐到巷道里。我看了现场,因为公共厕所的阻隔,几个打麻将的人看不见那里。”

    “那个巷道里住了七八户人家呢。”侦查员说,“包括死者自己家。”

    我笑了笑,说:“第四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打死者呢?我说的是打,不是杀。当时死者躺在地上,由于酒精作用,并没有多少反抗能力,如果凶手想杀人,随便打哪里都可以杀人。为什么她要选择最不可能死人的地方——腿部呢?当然,打断股动脉这个结果,是出乎凶手意料的。结合你们的调查,死者喝多酒之后,就会用脚踹他的老婆,还会满村到处跑,惹是生非。那么最恨他这条腿、最讨厌他满村跑的人,因为这事儿最没有面子的人,肯定是他老婆。”

    “他遇害前,还踹了他老婆。”大宝继续补充。

    “所以,这应该是一起激情伤害引发的死亡案件。”我说。

    “有一定的道理。”主办侦查员说,“不过,我们没有证据,没法甄别他老婆张越是不是凶手,没法定案啊。”

    “有办法。”我笑眯眯地从包里摸出一个放大镜。

    这是个金属边、红色木柄、造工精细的放大镜,是我的一个叫作包包的好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看来这个时候它要派上用场了。

    我说:“死者制作的这支枪有一个缺陷,就是扳机盒没密封,会有火药从扳机附近漏出来,黏附在扣动扳机的人的手上。这种黏附因为有烧灼作用参与,所以不易被洗掉。你们只需要用这个放大镜看看张越的手上有没有火药残渣,就可以了。”

    “好。”这个意外的惊喜,让侦查员们信心倍增,拿了我的放大镜就走出了公安局。

    可能是由于巨大的恐惧和内疚吧,当侦查人员再次走进张越家的时候,张越乖乖地伸出双手,戴上了手铐。甚至连我的放大镜都没有发挥作用,这起案件就破了。

    在押解张越回公安局的路上,技术人员用黏附仪,获取了她手上残留的火药作为呈堂证供。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走进审讯室后就哭着交代了她的全部罪行。

    张越十八岁的时候,就嫁到了胡家村,成为胡奇的妻子。因为外表出众,胡奇曾经非常非常爱她。但结婚时间长了,胡奇的本质也就渐渐暴露出来了。吃、喝、嫖、赌、偷,无恶不作,还经常惹是生非。她连和胡奇一起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乡亲四邻的指指点点。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胡奇的酒疯,她挨胡奇暴打是常事。她想到过离婚,可胡奇一哭二闹三上吊,屡次让她心软。绝望时,她想到过自杀,可是又舍不得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儿子很乖巧,即使自己和妈妈一起被爸爸打,也都会忍住伤痛安慰妈妈。

    好在婆婆不错,总是站在张越这边。可是,两个弱女人和一个小孩子,怎么也斗不过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

    前天晚上,胡奇酗酒后再次打了她,然后拎着枪走出了家门。这次和以往不同,他拿着的是枪!以前他每次都只是逞逞英雄,过过嘴瘾,从来不敢和别人打架。但是这次,他有枪,而且喝了这么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越越想越怕,就追了出去,她想喊住胡奇,可是此时的胡奇根本不愿意下这个台阶,反而把子弹装进枪膛继续前行。张越从路边操起一块砖头,想打晕胡奇。可惜,她的力道不足。胡奇虽然倒地,但是他吹胡子瞪眼的,又要爬起来打她。她赶紧捡起枪,对准了胡奇。

    胡奇微微笑道:“来啊,你敢谋杀亲夫吗?开枪啊。”

    张越百感交集,她一时冲动,扣动了扳机。即便是一时冲动,女人的懦弱,还是让她把枪口下移到了他的腿上。她想,打伤他一次,让他接受接受教训,短时间内不会出去祸害人,也算是积德了。枪的杀伤力不大,马上背他回去救治,应该没事。

    可是随着枪声响起,血液喷涌而出,是那种剧烈的喷溅,根本就没有止住的可能。这一幕把张越吓坏了,她转身就跑,跑回了家里。婆婆赵秀莲知道此事后,和张越一起回到现场。而此时,胡奇早已气绝身亡。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这种丧子之痛无以言表。但是赵秀莲很清楚地意识到,留着这个孽子,恐怕会有更不可预料的结局。

    “我们就说他是枪支走火,自己打死了自己吧。以后你不是我的儿媳妇,你是我的女儿。”赵秀莲叹道。

    张越哭跪在地:“妈……”

    “你说咱们是不是不该查清事实,应该按走火意外事件了事?”陈诗羽的眼圈有些红。

    我知道这是所有刑警必须经历的心理历程。我摇摇头,用安慰的语气说:“人情是人情,法律是法律,法不容情,真相也不容情。”

    “你真的那么心狠啊?”大宝说,“这女人多可怜,还有他们的儿子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不是心狠,因为此时我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因为恻隐之心而产生的阵痛,让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

    我说:“我们分析这是一起伤害致死案件,而不是故意杀人案件。这一条,要写进现场分析报告里。我们能帮她的,也就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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