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无喜之好玩

    芸娘跟着净云一进方丈内室就看见了一个人，她喜出望外地刚准备跑上前去打招呼，想想自己是来见方丈的，不能太过唐突，她又停了下来，在净云身后冲着那人笑了一笑。

    与慧明相对而坐的不是别人，却是陈宜仁。净云原打算携陈师傅同车而来，陈宜仁年纪大了，又是个爱清静的，和一车人挤在一起想必有些受不住。故一早让小安单独送陈师傅过来了。

    净云先给慧明行了礼，又问候过陈宜仁之后才把芸娘介绍给了慧明和尚。芸娘其实搞不清楚自己为何来见方丈，不过净云说了慧明教养了他十几年，言语间都是敬重，她心里自然对慧明方丈也是敬重有加的。她原本是一个不急不燥的性子，此时面对慧明方丈却很有些紧张，紧张之余着实惊讶。她听净云提起过，方丈是他祖父的朋友，在芸娘心里，理所当然地认为慧明应该如陈师傅一般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了，可是眼前的慧明方丈与自己的想象完全判若两人，他看起来非常年轻，身材清瘦笔直，面上几无皱纹，是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形象。

    芸娘到来之前，陈宜仁已与慧明谈起过她，陈宜仁对于这件事情的热心是出乎慧明的意料的。他与陈宜仁是几十年前的旧识，这中间虽因陈宜仁入宫中绣花局，自己半途出了家，种种缘由断了来往，但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陈宜仁是个什么性子？，其余之事皆是闲事，你说他孤僻也好，冷漠也好，总之旁人之事他皆无心理会。如今他却偏要管这桩事，倒也让慧明有几分好奇。

    慧明是个出家人，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其实未必。私心里慧明对净云就与旁人不同，他要见见芸娘并非因为谨慎，只不过是一个长辈想看一看晚辈究竟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慧明从来无意干涉任何人，包括净云，人这一生短短数十年，应该怎么活着该当自己作主。许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当年自己要出家为僧，旁人皆不解，劝阻者有之，开解者有之，唾骂者有之，唯有净云的祖父一言未发，既不问理由亦不曾拦阻，只在他入了本寺之后就月月往寺里供香火钱，让他初入庙门免受了许多辛苦，他今日这方丈之位也难说不与柳府有关。

    慧明不过问了芸娘几句闲话就作罢了，他眉目慈祥态度又和蔼，芸娘的紧张也就渐渐消散了。跟方丈说完了话，芸娘笑着向一直端坐在一旁的陈宜仁跑了过去，“先生早，先生可也是来赏花？”

    陈宜仁平时面上笑容少，须发灰白，日子一久便有了几分孤苦之相，从前他见到芸娘的时候也难得笑一笑，今日却有些出奇，他脸上居然扯出一丝笑来。芸娘能见到陈师傅的日子，心里都是揣得满满的，倒没注意过这些微末小事，只当是今日陈师傅见了老友格外高兴些。

    “这满山的杜鹃花开得实在漂亮，我这双老眼看出去只是红作一团，虽不真切也还热闹。”陈宜仁顺口答道。

    “这副画是先生绣的吧？”芸娘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被墙上挂着的红梅图吸引了过去。

    “姑娘好眼力，正是这位陈施主的杰作。”慧明见她上前察看那副图，虽靠得很近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那副画。慧明面上虽不显出什么，心底里还是非常满意的。

    “哎呀，老和尚，你又在假装正经了！”杨二是被净云叫进来的。慧明见芸娘这当儿，他领着丽春在寺庙里逛了一圈儿，丽春每经过一个功德箱就往里面添些香火钱。

    “丽春，你还信佛？”杨二见她很虔诚的模样，未出言打扰，直到丽春供养了最后一个功德箱之后才问。

    “不，我不信。”丽春很平静地回答。杨二这个问题若是换个人来问，丽春定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她是一张胡人面孔，那些人多半会认为她没资格和他们一样信奉佛祖吧？

    “不信你往里面塞什么钱？”杨二啼笑皆非地问？

    “你呢？你信不信？”丽春认真地问。

    “我不信。”杨二飞快地回答。

    “不信你为什么要寄名在此？”丽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丽春的眼睛深邃，这轻轻一瞥竟是波光流转，生出几分妩媚来。

    杨二微微一怔，仿佛回忆起往时岁月，随后轻飘飘地说：“彼时年少，不过是图一时好玩。”

    丽春点点头，冷冷笑道：“那不就是了，我也不过是图一时好玩。”

    杨二欲再说些什么，净云正好找过来了，杨二一笑，回身招呼丽春，“来，我们去见老和尚！”

    丽春原没想过要去见什么和尚道士的，没成想杨二会唤自己一起，难免有些惊讶犹疑。“走吧，你不是图好玩儿吗？老和尚最有意思，最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