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迎面吹来,轻柔的,阿莱茵眯起眼睛,眼角湿润。
钢琴声还在,像首悠扬的摇篮曲。
阿莱茵记得,这首曲子当时拼命练习了很久,最后连克里斯丁小姐都挑不出毛病。原本是想在妹妹哭泣时弹奏哄她入睡的——
麦克……妹妹……爸爸妈妈……
原来在他成长的路上,陆陆续续地误会了这么多人。
熟悉的喵喵叫声又出现了,房间里没有小时候的他,空留着当时的装扮。阿莱茵回过头,苗条的白猫站在草地的尽头,眼眸一眨不眨地盯向他。
麦克所知道的记忆传送给他了,心中暖意升腾。
此时阿莱茵只想走过去好好地摸一摸它的小脑袋。
往前踏了几步,地面突然抖动起来,周围轰隆隆的,所营造出来的熟悉景象分崩离析,恍若破碎的墙纸一片一片地往下落。
精神领域又重新回归了黑暗,唯独远处的白猫在发着温和淡雅的光。
麦克?
阿莱茵踉跄,艰难地往前走。
精神世界变了?难道……这个“真相”也有隐情?
白猫站起来,直往前走,仿佛要走进无尽的黑暗中。
“等等,麦克!”
阿莱茵跟随,眼前黑暗扰人,脚下的路看不清,走得越发心虚。
“阿莱茵……”柔软的女声,“阿莱茵,我亲爱的孩子……”
身体似乎被东西包裹,对方的头发撩过眼睛,造成假象,阿莱茵看到一个虚幻的影子。妈妈?未曾反应,身上的东西翻卷起来,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一点光出现在尽头。
大风席卷而来。
阿莱茵用手挡住,脚却没有停下。
年轻哨兵和白猫钻入那圈亮光中。
*
四处欢腾,飞舞的气球彩带和怒放的鲜花,欢乐的音乐洋溢在阿莱茵的耳旁,成年的阿莱茵迟疑地睁开眼睛,眼前喜庆的景色简直让他吃惊。
整个蔷薇帝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中。
而他,飘在空中,白猫乖巧地蹲在脚边。
阿莱茵诧异地左顾右盼,低头看身体,是透明的,还有飘舞的气球可以轻巧地穿过。
他们变成了窥视别人记忆的旁观者,至于是谁的,那便不得而知。
不过没过多久,紧张就抵消了疑虑。
在喜气洋洋的街道上,稚嫩的四岁阿莱茵正走过一家商店。透过商店橱窗,小艾德望见了喜欢到不行的超级布偶。他发誓这一定是蔷薇帝国中最大的布偶。一望见喜爱的东西就不想再走,痴迷地直盯着橱窗发呆。
跟在后面的艾德夫妇无奈地笑起来。
“亲爱的,你钱包里的玛索姑娘又要飞走了,我们的小主人看上一个大物件。”年轻的艾德太太打趣道。
“哦……”艾德先生做出个倒霉的表情,可嘴角是上扬的,“阿莱茵的生日快到了吧。”
艾德太太:“四岁生日?是的。”
艾德先生:“那我敢保证那天小王子会收到让他心满意足的大礼物。”
“哦,亲爱的。”艾德太太为丈夫暖心浪漫的想法而感动。
观看的阿莱茵慢慢露出一点笑意。
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号声。
一架失控的飞行器擦过阿莱茵身边,直往地面上四岁的小艾德那里冲。
艾德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奋力向前想阻止悲剧。
没有用,阿莱茵警惕地抬起头,脸上笑容没有了,只剩下哨兵特有的随时准备攻击的神色。在四周,高大建筑物遮挡的背后,藏有哨兵向导。他们企图扰乱艾德夫妇的判断,这是个策划好的阴谋。而后续,也如希望中一样,奔跑的艾德先生缓慢地停下来,脸上满布震惊和不甘。
艾德夫妇眼睁睁地看着飞行器撞向商店,玻璃碎裂,飞溅的血染在布偶棕色的毛上。年幼的小艾德,丧失意识倒在血泊中。
浮在上空的阿莱茵感觉心都被揪起来。
医用救护车来得很快,早有预想,医用向导将受伤的小艾德抬上担架,哭花了脸的艾德太太和忍耐不发的艾德先生跟上车。
到达中心医院,小艾德被一路送进手术室,艾德夫妇在外面等。
“不,不……”
艾德太太无措地坐在位置上盖住脸。
艾德先生安慰她,可自身的精神领域还被搅得一塌糊涂。
画面一转,阿莱茵回过头,医院的自动门开启,斯碧弗·瑞蒂急冲冲地走进来,身边跟了几个医用向导。
斯碧弗焦急地问:“阿莱茵·艾德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瑞蒂小姐。”其中一个向导回话,“如计划中的一样,接下来你只要跟艾德夫妇说明,让他们签下这份同意书。”
斯碧弗接过,极快地瞥过,哼笑出声:“签了这个,之后就算发现事实真相,也跟帝国无任何关系了。”
医用向导俯下身:“蔷薇帝国永远繁荣昌盛,它的一切都将是光明的。”
在手术室前焦急等待的艾德夫妇听见清脆的高跟鞋声,不免皱起眉。
准备好说辞的斯碧弗瑞蒂严肃地到来。
“艾德先生艾德太太。”
她向他们打招呼。
“瑞蒂小姐?你怎么会来?”
艾德先生诧异地站起来,他在政府工作,认识这位小姐,国家秘书,常参与蔷薇帝国的机密工作。艾德先生抓住太太的手,没让她起来。
斯碧弗:“帝国听说在美好的国圣节当中出现了意外,派我来看看。艾德先生常年为帝国献力,是位优秀的哨兵,帝国为你们感到忧心。”
艾德先生低下头:“谢谢帝国的关心。”
斯碧弗:“刚才我来时,医生已经向我汇报了艾德少爷的情况,他们似乎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
艾德太太一听到关于儿子的信息,激动地站起来:“阿莱茵怎么了?”
斯碧弗露出点惋惜的神色:“艾德少爷伤得很严重,医生们……”
“救不活?是救不活吗?怎么会……”
艾德先生抱住快要失控的太太:“那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来跟我们说?”
“大概是因为我是负责这方面吧,关于新药的发行,专家们都在商量呢。”斯碧弗说,“怎么,艾德先生,难道你不相信我?我掌管的事务比你想得还要复杂。”
“不,瑞蒂小姐。”艾德先生妥协。
“艾德少爷的情况的确让医生有些为难,他们想要用新的药剂,询问我可不可以,我说那必须得征求艾德夫妇的意见。”
艾德太太:“用了后阿莱茵会好起来吗?”
斯碧弗:“当然,可是新药的副作用很大。”
艾德先生:“什么副作用?”
“我们也不清楚,也许身体上,也许心理上。”斯碧弗说,“可能会改变艾德少爷的情绪,让他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
“……”艾德先生问,“如果……不用呢……”
斯碧弗:“那很可惜,帝国会为你们的孩子准备最盛大的葬礼。”
“用!我们同意!”艾德太太叫起来,“不管有什么副作用都无所谓,只要我的孩子能活着,求求你们,帝国是无所不能的。”
斯碧弗:“那好,小艾德有你们这么贴心的父母,一定可以健康成长的。”
签完同意书,国家秘书心满意足地离开。
艾德太太虚脱地坐回位置上,尔后小声地哭起来。
艾德先生无声地抱住她。
欺诈者。
看到这一切的阿莱茵望着面前鲜红鲜红还在显示手术中的灯,愤怒地捏紧拳头。
*
两年。
在医生宣告手术成功后,小艾德睡了两年。
艾德夫妇每次悲伤地来探望,又悲伤地离开。
家里已经很久没出现过欢声笑语。
小艾德住的地方是单立成间的特殊病房,两年内中心医院的向导们从未放弃对其监控。监控室就在病房旁边,各种精密仪器的线透过薄薄的墙接在小艾德的身上,掌握着一切细微的变故。
门被用特殊的方式敲响,里面的人打开,斯碧弗走进来。
“进展如何?”
“非常好,除了前几次里哈内的意识疯狂地想要攻击杀害阿莱茵·艾德外,现在基本已经平静下来。”
斯碧弗:“这还真是个漂亮的消息,要知道之前一年,你们传达的都是未发现里哈内意识存活。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仪器显示屏上平缓的线忽然上下起伏起来。
斯碧弗:“这是什么?”
向导们立即查看,明白后倒吸了口气:“他……觉醒了。”
斯碧弗:“阿莱茵·艾德今年多少岁?”
“六岁,天,他才六岁。”向导惊讶,“他是帝国第一个觉醒这么早的孩子。”
斯碧弗:“他果然是个天才,我们得出来的数据是正确的,阿莱茵·艾德是最适合新生的里哈内的容器,以后会产生什么变故吗?”
“应该不,不管是里哈内或者阿莱茵·艾德,一年的磨合似乎使他们开始适应彼此,毕竟双方都想活下去。不过觉醒后的阿莱茵·艾德可能更具有压制的力度,这倒是件好事,不能让里哈内这么张狂。而且,阿莱茵·艾德会在睡眠中度过难熬的觉醒期,等他睁开眼,就是个正统的哨兵了。”
斯碧弗没说话,脸上雀跃的表情却怎么也遮不住。
似乎朝着愿望的路迈进了一大步,她和基曼星球的约定,威海利·唐恩,她要得到这个人。
*
七岁,艾德醒来,正常的小孩,哭得找妈妈。
接到消息的艾德夫妇欣喜若狂。
同时,回到家的小艾德发现自己拥有“超能力”,他偶尔能看见很远的东西,听觉视觉嗅觉味觉等都在奇迹般地增长,仿佛与世界拉近了距离。
遗憾的是,他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长久地在医院睡了一觉,至于发生了什么,脑袋是空白的。
他对家的感受是陌生的。
小艾德曾问过母亲,自己是得了什么重病吗?
艾德太太怜惜地望着他,“不,我亲爱的阿莱茵。”医生说过,孩子可能会忘记事故,这时候就不要再刺激他,“你只是得了场小感冒,在医院睡了一觉而已。”
记忆错乱了,他以为自己还停留在四岁那个天真的时段。
小艾德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漫天黄沙,灰沉沉的天空,云朵被撕裂成一条又一条。身边有被丢弃的枪,黑色的枪管滚烫的。他嗅到了烧焦的气味,发锈的血腥味与死人味。这是战场?他梦见了战场?艾德无端生出害怕。
紧接着,一只骇人的秃鹫至高空盘旋飞下,企图停靠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小艾德啊得叫出来,拼命阻止,拿小石头砸它,跌跌撞撞地逃开。好不容易从可怕的梦境中挣扎出来,大口喘气,背后*,四周黑暗侵袭,钻进瞳孔里。
那时候,艾德不知道,他拒绝的,是将要陪伴一生的精神体。
从一开始,七岁的小哨兵就率先抛弃了它。
虽然艾德太太说过任何副作用都能接受,但当真正出现时,他们还是感到无力招架。里哈内的意识趁本体松懈占领高地,那天艾德夫妇回到家,躲在壁炉里狼狈不堪的女仆跑出来大叫着少爷出事了,同时刻,房间里传出一声巨响。
艾德先生几步跑上楼,却在门口僵住,不敢进去。
房间被毁得一片狼藉,床从中间裂开,断成两半。“凶手”站在“尸体”面前,对背着,拳头上全是鲜血。
“阿莱茵!”
艾德先生想过去,对方却先一步回头。
是极其冷血的神色,只需一眼,就把艾德先生钉在原地不敢靠近。
小艾德突然发起攻势,极快地挥动拳头,艾德先生猝不及防,竟被他打下楼。
女仆啊的一声叫起来。
最后是艾德先生艾德太太合力在大厅的地面上制住他,艾德先生压住儿子两只手,忙叫太太发挥向导功能去安抚。
精神触丝一进入,瞬间就被反弹出来。
几点混乱的情绪随着触丝传送到艾德太太的脑海里,艾德太太痛苦不堪。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精神世界,那简直是个深渊,里面藏满了各种怒号与悲痛的嘶鸣,仿佛原本一匹自由自在奔腾的骏马被外力强制地关押在狭小的牢笼里而充满不满。
艾德太太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艾德先生狠心地把小艾德敲晕,才结束这场闹剧。
两个人一刻不停地将他送到医院,接待的医生似乎预料到,没有半点惊讶——要知道,一个七岁的小孩面对成年强大的哨兵具有这样猛烈的攻势是多么担忧的事情——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医生说出了一个扯淡的理由。
“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新药稍微有强化的功能。你们当初不是签了同意书吗?放心好了,你的孩子一切正常。”
艾德夫妇哑口无言。
其实根本没有副作用,谎言一旦编织,想要寻求解开谜团的宝贵金钥匙将是格外困难的一件事。
之后的小艾德简直像吸食了海|洛|因的重度患者,时不时来场患病party,就算是喜欢他的艾德夫妇也不免深感疲劳。同时,不管医生再怎么搪塞,来自哨兵向导的天性,他们感觉面对的是个陌生人。
那个人并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住在小艾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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