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年羹尧守候在青鸾身侧,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青鸾在坟前守了三天,才选择了离去。
半山腰上的慈云庵。
推开了那扇朱漆脱落的木门,目之所及只剩下一派颓败荒凉。
院子里落叶成堆,枯草丛生,只有间歇的虫鸣鸟叫声啁啾响起。
“师傅,徒儿回来了。”青鸾环视四下,哀声低语。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屋檐下蛛丝萦绕,杂陈堆砌。
青鸾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
她很快想到了白衣飘零的大师姐吕四娘,她总是手握宝剑,目光坚定的说着什么,还有那个手握腊梅花,鼻尖清秀的活泼泼蓝色身影,如今她们都已离她远去,她曾经想珍视的东西都在一一失去,不知不觉间,她看淡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蓝齐儿死了,师傅和大师姐下落不明。而她,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连开口质问胤禛的勇气都没有。她一直自我安慰着,胤禛已经放了她们,师傅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是的,只要活着就好。
青鸾的双手在山间的晨风中微微哆嗦起来,有一片落叶从头顶飘落,滑过她迷蒙的视野。
青鸾忽然无比想念胤禛。
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在他疯狂一般掠夺的爱情中,她彻底迷失了自我,失去了一切,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想着这一个男人。
青鸾的神情渐渐恍惚了。
年羹尧从身后走来,伫立在她的身侧,陪她一起站在寂静的岁月光影中。
青鸾默默闭下了眼睛,失去了言语,眼角却慢慢滑下两行泪来。
“你在为谁伤心?”身后的男子拧紧了眉心,痛心地问。
青鸾摇摇头,很快清醒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一时触景伤情而已。”
“你若是不愿意回宫,我们就在这山上多呆两日吧!”年羹尧低着头上前一步,慢慢靠近了她,柔声说:“青鸾,我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我要回去。”青鸾深吸口气,泪光闪烁的双眸却变得坚定下来,怔怔地坦白:“哥,皇上还在宫里等我。”
年羹尧斜着眸子,呆呆地瞅着她,片刻后,别开脸,失笑一声,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你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吧。”冷静的话语淡漠地沁出唇角,说完,径直转身向院子外走去。
青鸾回过头,望着年羹尧离去的背影,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怅然。
——
落日时分,青鸾回到了宫里。
福惠在永宁宫的院子里等她。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懵懂地望着头顶的绿叶。
青鸾一看到儿子,心里的烦恼忽然彻底烟消云散,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福惠,你在看什么?”青鸾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好奇的样子。
“皇额娘,我想要一根柱子。”孩子奶声奶气地嘟囔着。
“柱子,什么柱子?”青鸾皱眉,不太明白。
这时,一个宫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小声道:“娘娘,小阿哥最近两天老是对着这棵树发呆,奴婢劝他他也不听,有时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青鸾诧异地道:“出什么事了吗?”
宫女的头埋得更低:“想来,跟莲香脱不了关系。”
“莲香,莲香怎么了?”青鸾越发的不明白了。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你离宫后,侍卫们就来宫里拿人了,五花大绑着,将莲香带走了,莲香走之前正带着小阿哥在这儿树下玩,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奴婢听说……”小宫女忽然捂住嘴,有些惊惶的样子。
“说啊,到底怎么了?”青鸾厉声问:“莲香去哪儿了?”
“是万岁爷下的旨,将莲香拖到宫中长街上杖毙,还命所有内廷宫女太监前去观刑。”
青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声道:“娘娘,奴婢心里害怕,求娘娘不要再问了。”
青鸾皱眉,似信非信地摇头。
——
入夜,乾清宫养心殿。
青鸾端着一杯参茶走到了御案前。
雍正正在批阅奏折,一看到她,顿时笑了,起身道:“你回来了!”
青鸾点点头,双手奉上茶盏。
雍正接过茶,仰起头咕咚咕咚全喝了,又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笑道:“醒目提神,好茶。”
青鸾眨了眨眼睛,鼓起勇气道:“听说皇上处置了莲香。”
“是。”雍正回答地很快,理所应当的样子:“朕早该处置了她,否则也不会连累到福惠。”
青鸾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我不明白?”
雍正叹了口气,从案边拿起一沓陈旧的手稿,走了过来,递给了青鸾。
青鸾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
这,这不是自己的笔迹吗?为何会有这些手稿?
“你没看错。”发现了她眼底的困惑,雍正双手负后,淡淡地道:“莲香一直在模仿你的笔迹写字,还记得那一张害你滑胎的药方吗?正是她所为,她就是想要离间你我二人的关系,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加害于你,朕怎么可能轻饶于她?更何况,这一次,她竟然在福惠面前乱嚼舌根,造谣皇额娘是撞柱而亡,如此居心叵测,阴险歹毒之人,朕岂能轻饶。”
青鸾的心口一片轰轰然,耳膜里也是轰隆隆的巨响,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为什么要害我?”她猛然想起来,此番蓝齐儿出事也是莲香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她何以知道自己和蓝齐儿的关系,再回想起往日里,莲香话语里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指引,青鸾这才惊觉自己是掉进了一个可怕的被人操控的陷阱里,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毫无察觉。
一想到这些,青鸾的手脚阵阵冰凉。
“青鸾,是朕没有保护好你。”胤禛此时有些自责的样子,快步走过来,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朕一直留着她,本是想揪出她幕后的主使之人,可惜了,朕查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朕忍了她许久,但这一次绝不能再放任她加害于福惠!”
青鸾急喘了口气,半转过身,紧张地抱住了胤禛:“皇上,我知错了,是我愚钝,差点错怪了你。”
胤禛笑了笑,用力抱紧了她,脚下颠晃着:“来,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青鸾抬起头来,满目依恋地望着他。
胤禛拉过她一只手,带着她来到了殿外。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高高的木架子,架子上面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长长的炮筒形的装置。
“这是什么?”青鸾有些好奇。
“番邦的贡品,是洋人的玩意儿,他们说这叫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星球。”
青鸾凑上前去,透过装置细细地看了看,满天的繁星一闪一闪的,甚至动人。
“你看到了什么?”胤禛站在她的身后,抚着她的双肩,柔声笑问。
“我只看到了星星。”青鸾如实回答。
“你再仔细看看,里面有嫦娥呢?”胤禛在身后笑着说,一本正经的样子。
青鸾扶着筒镜,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了瞧,却依然只能看到繁星闪烁。
“没有啊,我怎么看不到。”
“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仔细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位美娇娥?”胤禛在身后鼓励道。
青鸾抬手捂住一只眼睛,很仔细地瞅了瞅,还是没有看到,正待懊恼间。
胤禛凑在她耳边说:“怎么会没有呢?你看她不是正弯着腰,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穿着紫花衣服,在找你呢?”
青鸾恍然大悟,扭过身去,生气地道:“原来皇上在捉弄我。”
胤禛爽朗地笑了起来,双手搂住她的腰肢:“朕没说错,洋人告诉朕,月亮就是地球的影子,地球上有什么,月亮亦有什么,你在找嫦娥,嫦娥必然在找你。”
“那么,你看望远镜亦会看到一个皇帝和你说笑话?”
“让朕试试。”胤禛松开了她,弯下腰去,凑近望远镜瞧了瞧。
青鸾在旁边打趣道:“说不定那人还会折下桂枝送给你。”
“唉哟。”突然间,胤禛猛地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左眼,很痛苦的样子。
青鸾吓了一跳:“怎么了?”
胤禛嘶嘶地吸口气,痛声说:“他没给我桂枝,反倒刺了我一剑。”
青鸾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拉扯他的手臂,焦急地说:“快让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瞎了。”胤禛俯下身,做哀嚎状。
青鸾慌了神,扶住他的臂膀,一叠声的说:“痛不痛啊,快让我看看,你快让我看看。”
雍正猛地放下手,大声调侃道:“我逗你呢?瞧把你吓的!”
青鸾愣了愣,半天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哼一声扭头就走。
胤禛连忙拽住她一只手,将她拖回来,宠溺地道:“朕跟你道歉,别生气了。”
青鸾咬了咬嘴唇,没好气地捶了捶他的胸口。
胤禛笑得更大声了,一个弯腰,将青鸾打横抱起,往后殿走去。
——
深夜,一轮圆月挂在梧桐的树梢。
年府的花园中,年羹尧坐在石桌前,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
一想到青鸾对自己格外冷淡的样子,他的心就揪在一起,生生地疼。
她何以如此绝情,将往日里的情分全然抛诸脑后,安心的守在宫里当雍正的一只金丝雀。
年羹尧的下巴紧绷着,眼睛里深藏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么多年了,心爱的女人是他的,守护的疆土也是他的。
而他自己,尽忠职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一想到雍正写给自己的那些亲笔信,他就越发得愤怒,雍正一直在试探他,怀疑他,那一封一封“年羹尧亲启”的信件中,除了表面的极尽歌功颂德,拉拢示好之意外,文字间也处处流露着雍正对青鸾的恩宠,对年家的器重。雍正一直在向他炫耀,向他示威,江山是他的,青鸾也是他的,而他年羹尧只是雍正得心应手的一个奴才罢了。
一想到这些,年羹尧的心又绝望地灼烧起来。
他猛地灌下一杯冷酒,嗓子眼一阵辛辣刺激,忽然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观察了他许久的明秀这时疾步走来,将褂子披在丈夫的肩膀上。年羹尧按住她的手,回过头来,笑了笑,那苦涩的笑容有着说不尽的凄凉。
“夜深了,回屋吧!”明秀劝他。
年羹尧起身,摆了摆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呆呆地说了两句明秀听不懂的话,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明秀徐徐转过身,怔忪地凝望着丈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