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胸口闷闷的。
方怀知道自己来的晚,叶于渊比他大那么多岁,有喜欢的人也是正常的。他并不介意,并且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叶于渊总有一天是会喜欢他的。
但是把素描本送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方怀迷惑又茫然地看着他。叶于渊是想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很好看,把她的素描送给他珍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过了许久,叶于渊的视线才落回他身上,他迟疑片刻,问:
“你不看?”
方怀把素描本和笔记本都拿在手里,努力随意地说:“我……回去再看。”
他装作认真看风景的模样,扭头看向窗外。
还若无其事地吹了吹口哨。
叶于渊:“…………”
嗯?!
火车仍在慢悠悠地往前开,尴尬莫名的气氛却弥漫开。
不可否认,方怀有一点失落。从叶于渊的角度来讲其实无可厚非,他把自己当成后辈、朋友乃至亲人,但又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当然不会顾及这些。
但这个素描本就是在提醒他,叶于渊现在还在喜欢另一个人,不喜欢他。
他开始跟自己生闷气。
就在刚刚叶于渊念那首情诗的时候,他差点就要以为,叶于渊对他也有那么一点心动。
火车安静地前行,穿过人烟熙攘,忽然攀上一个陡坡,车身剧烈地晃了晃。
“方怀。”叶于渊顿了顿,说,“要下坡了,你——”
方怀自己闷闷地想了一会儿,看向叶于渊,顿时又想起了两个人不久前的争吵。
他不可思议地说:
“为什么你可以喜欢人,我不可以?”
“……”叶于渊唇角抿了抿,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的作茧自缚,只得说,“抱歉。”
“你喜欢别人,没有问题,”方怀垂下眼睑,闷闷地道,“素描本你自己留着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送给别人,她会不高兴的。”
叶于渊没说话。
“还有,我其实……”
方怀说到此处,接下来的话忽然卡住。
玻璃窗被人推开,夜风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灿烂的星河铺在车厢里,一切灯火融融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而就是在这一秒,他的视线里,所有的灯火开始一盏一盏熄灭。
火车穿过街道,在城市的心脏里穿梭。
偌大的一个南市,短短十秒内,触目所及,整个城市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方怀:“……?”停电了?
他茫然地看向叶于渊。
也就是在这一秒,火车驶到一个下坡口,骤然加速。
叶于渊沉默地立在他身前,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他的模样。片刻后伸他手,不由分说地把方怀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他带着方怀的手,触碰上自己的心脏位置。
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无言的黑暗,因为光线的骤变,方怀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能感觉的到。
自己的掌心下,是叶于渊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坚定,速度逐渐加快。
在那片无边的黑暗里,唯有星光闪烁。叶于渊薄唇微张,尾音是哑的,他低声问:
“听见了吗?”
方怀下意识问:“什么?”
许久后。
叶于渊定定地看着他,唇角抿紧,低声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
方怀呼吸完全停住了,他一点点睁大眼睛。
火车穿过亘古长夜,载着他们,在城市的中央穿行而过。一片黑暗中,灯火骤然亮起,伴随而来的是忽然升空的烟火,在夜色正中央炸开。
人潮熙攘的市中心,有人看着漫天的烟火吹口哨、大笑、欢呼,朋友们互相拥抱,情侣在烟花下接吻。上一刻还是一片黑暗死寂的城市,忽然有了声响。
无数的音响、设备不经过任何操纵,自己播放出了旋律。从人迹罕至的小巷,到繁华拥挤的市中心街头,那一阵如水的钢琴由小到大,逐渐响彻了整片天地。
从一开始的压抑、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闷入水声,到更往深处沉去的一分半低鸣。从垂死挣扎,到无力,到最后的放弃。
一开始,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闲聊讨论。
有女孩子奶茶店前排队,和闺蜜道:
“我听说,《深渊月光》完全是粗制滥造、坑钱的……我朋友买了专辑,现在觉得简直是浪费钱。”
“毕竟是连入围银桦奖都入围不了的垃圾嘛。”
“对了,这声儿从哪里来的?那边超市又搞抽奖?”
“等等,我怎么觉得像是——”
等到半分钟后,所有的人声都小了。
无数人怔怔地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被旋律所吸引,心脏仿佛被旋律拉扯着跌向大海的深处。
直到最后,一声闷响。
尾音逐渐淡去,空白了一秒。
下一秒——
情绪不经任何铺垫,直接推向了最高潮!
无数音符纠缠着激荡、盘旋,交织成一张网,在夜色里响彻了整个城市,它带着烟火与灯光,把压抑沉沦许久的心脏一步带进人世的温暖与浪漫里,呼吸与心跳前所未有的清晰。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很难以形容那一刹那的震撼。
仿佛在短短几分钟里,随着旋律走过了自己的半生。所有怅然的、遗憾的、错过的全都一一回归,苦难与欢喜一一涌到喉间,化成哽咽的泪水,流淌过生命的沟壑。
许多人人已经很少经历这样的情绪波动了。短视频、快节奏、高强度刺激,每天接受海量的信息,新奇事物更新换代之快,使现代人很难被取悦。
过往年代的许多娱乐项目淡出视野,并不是有哪里不好,只不过是太过纯粹,赶不上现在的节奏。
而一首歌是好是坏,无需任何音乐理论基础,任何人都可以分辨得出。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无关身份,所有人类在灵魂最深处的东西,都是相通的。
夜市地摊边上,六七岁的小男孩哭得满脸通红;奶茶店前,穿着高中生校服的女生悄悄低下头擦眼泪。
老旧居民楼前,卖红薯的老奶奶拿起拭了拭眼角;高层写字楼中,五十岁的领导忽然红了眼圈。
而街道上,美籍华裔的中年人拖着行李箱向前走,脚步一点点停下。
他站在原地听完一整首后,沉默着拿出手机,拨通某个电话,不可思议地问:
“这首歌……没入围?”
晚风温柔,星河辽阔。
火车穿行过人潮,而方怀的耳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的手被叶于渊握着,放在对方的心脏位置,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坚定地跳跃着。
“听见了吗?”
叶于渊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温柔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
无数烟花一一升空炸开,映满了整个世界,像是有一场裹挟着火光的暴雨骤临人间,又像是一场不期而至、灿烂又浪漫的梦境。
他一字一句,低声道:
“它在说……”
“我爱你。”
星河璀璨,风声不息。
作者有话要说:
“你像是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要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我在这里爱你,而且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有时我的吻藉这些阴郁的船只而行,穿越海洋永无停息。”
全都引用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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