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一指:“是宁国报信,长源先生设谋,我才能暂且保下你的性命来……”随即注目李汲:“还有李汲,竟敢为了你大胆闯殿犯驾……”
宁国公主并不清楚殿中之事,闻言不禁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双目牢牢定在李汲脸上。
李汲忙道:“我是闯殿了,却未曾犯驾,李辅国可以作证。”随即问李倓:“父子至亲,为何会闹到这一步?大王究竟做了些什么,致触陛下雷霆之怒啊?”
李倓茫然摇头道:“孤也不知……正在屋中读书,鱼朝恩便带人宣旨来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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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主的消息,是老荆传告的。终究老荆跟随李俶日久,又保护过宁国公主一段时间,听她讲过骨肉间事,所以李俶和宁国公主都与李倓亲厚,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听鱼朝恩说去捕李倓,便暗中派人通传了一声。
所以就连宁国公主也不明白,为啥李亨今天会听信了张淑妃、李辅国的谗言,竟然起意诛杀李倓呢?固然其后宣谕“着即处斩”,是因为李倓中了鱼朝恩的计,当殿跟老爹顶撞起来——他那时候也不信老爹真会起杀心啊——但此前捕拿之时,鱼朝恩就说过,是要杀建宁王。
若非如此,老荆也不必要冒险通传消息。
李泌分析说:“陛下不常饮酒,今夜不但酒醉,且智昏而听妇人、阉臣之言,此必有因。若不得其因,我等也无法措手施救……”于是请宁国公主返回宫中,尽快找人打探确实的消息。至于李俶,他就不回去了,睡在帅府,保护李倓。
李泌扯着李汲也要回宫,说:“我等若都在此,恐怕有人以勾党之罪,谮之于圣人。”
李汲以目示意:我刚才闹得那么凶,咱们回去,不会有危险么?李泌瞪他一眼:“人心若无私,则天地自宽。”咱们只要坦坦然然回去了,还怕阉宦们进谗言吗?
他是相信李亨经此一闹,肯定是真乏了,不会再由得某些人在耳畔喋喋不休。而且李汲这祸闯得太大,而唯其大,宦官们才不敢无诏捕拿——起码今晚不会。
直等沉着脸回到居处,关起房门来,李泌终于忍不住了,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死么?!”
相伴数月,李汲也算是摸清了李泌的脾气,他若当自己是“老鬼”,往往以“汝”卑称,要是把自己当兄弟,起码是个熟人、朋友,则必不如此。耳听“汝”字没有出口,心中大定,当下苦笑道:“闯祸的不是我,是你兄弟李汲啊……”
李泌闻言大怒,正要拍案大骂,李汲却朝他深深一揖,赶紧解释说:“我既受令弟之形,难免染其习气,平生最见不得恶人,最看不得骨肉相残,这才激愤之下,大违本心,而闯此巨祸……”
这话倒非全然狡饰,李汲确实觉得,自己的性格中被塞入了躯壳本主的某些特征,或者说,两道灵魂已然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分不开了。
他前世并非是个莽撞人,倘若碰到这路事儿,只要与自己关系不大,多半是不敢强出头的。但原本的李汲虽然有些心机,本质上还是个热血青年,气一撞上来,做事难免不管不顾。
事后他便扪心自问,倘若按照自己从前的性子,会因为李家父子相残,会因为阉宦之计刻毒,而如此的大光其火吗?至于火蹿上来了,平素越温和的人往往越是凶暴,且不必论——他前世也不是个习惯忍气吞声,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啊。
李泌听闻此言,原本几乎吐出咽喉的粗口,又复咽了回去,面色不禁惨然。李汲趁机加上一句:“阿兄,人伦惨剧就在眼前,难道你能忍么?”
李泌叹息道:“虽不能忍,也当斟酌、设谋,岂能闯殿啊……”
“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们却又迟迟不到……”
李泌沉吟良久,最终说:“且待天明了,我缚上你,去向圣人请罪吧。”
李汲大惊:“阿兄想杀我不成么?!杀了我,阿兄即可不受牵累?”
李泌咬牙切齿地说:“若主动请罪,或许圣人看在我的面上,会饶你一命,否则,你罪在不赦!我若欲自脱干系,方才在帅府,便当暗示元帅将你拿下!”随即凝视着李汲的双眼:“你——信我不信?”
李汲不敢不信。
他心说早知如此,我刚才一出宫门,就应该翻过帅府围墙跑了……也不知道怎么猪油蒙了心,见到李泌,就觉有所依靠,竟然跟着他又折返回宫禁来。如今想跑也跑不了啦——光一个老荆就不是三拳两脚可以打败的,如今宫中大半都是他的同袍,是身经百战的神策军!还真以为一个人武艺高强,就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哪?
所以啊,想逃百分百是死路,主动去请罪,或许如李泌所说,还有一线生机……我只能暂且相信李泌的判断,以及他对李亨性格的认知吧。
于是第二天一早,李泌就把李汲用绳索捆绑起来,牵着去觐见李亨。李汲心说你捆人的手段我也见识过了,应该不难挣脱——倘若李亨不依不饶,偏要处死我,那好啊,我就真的刺王犯驾给你看,拼一个鱼死网破,大家伙儿全活不成!
二人才出屋门,服侍的宦官窦文场赶紧迎将上来,瞧了李汲的情状,目光中却无惊诧之色,反倒隐含畏惧之意——估计李汲昨晚闯那么大祸的事儿,一夜之间,宦官、宫人都已经传遍了。他朝李泌深深一揖,低声道:“宁国公主授意奴婢,向李长史交代几句话……”
三言两语,片刻道罢,李泌不禁手捻胡须,面沉似水,随即颔首道:“有劳窦君了。请为我向公主致意,深感恩德。”
随即辞别了窦文场,离开寄住的院落,二李迤逦行去,至大殿拜望李亨。谁想李亨见李泌跟李汲进殿——李汲是腿着进来的,只被绑了双臂,所以他才有再度犯驾的信心——却大吃一惊,赶紧问:“这是为何?”
李泌将李汲按跪在地上,旋即也拜倒,说:“臣弟李汲,昨夜无诏闯殿,其罪甚大,因此臣将他绑来,候陛下裁处。”
李汲暗中点头,嗯,只提闯殿,没说犯驾,李泌果然不是要弄死我。
李亨一扶额头:“昨夜?昨夜甚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