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劳德看到不远处旅馆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有嘈杂的人声和马声从那儿传来,似乎是圣殿来了一群骑士大人,正挨个盘问旅馆中的住客。
又过了一会儿,灯一盏接一盏地灭下,一无所获的骑士大人们重新跨上马背,向着更远的地方疾驰而去。
“喂,”劳德伸手捣捣草堆里的少年:“他们都走了,你能出来了。”
但刚刚还嫌弃这里臭得要命的少年如今却双眼紧闭,搂着一团稻草,咧着的嘴里发出轻轻的鼾声,幸福地在这又脏又臭的马厩里熟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谢过老板娘收留的劳德看到白衣少年趾高气昂地站在马厩外等着他。
“早上好,傻大个。”
比劳德矮上两个头的少年昂头看他,在白天阳光的照耀下,劳德这才看清他身上的白衣不是一片简单的纯白:繁复的刺绣和暗纹遍布这件长袍的每一个角落,细密织出的金丝在他的领口和手腕处绘出天使的模样,闪着柔光的珍珠在他的胸前连缀成片,构成了一个小小的X,劳德认出,那正是教会用来指代女神的符号。
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少年似乎未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能给他的逃跑带来怎样的麻烦,此刻在马厩里睡足了一夜的他头上仍粘着两三根稻草,但脸上高傲的表情却仿佛刚从皇宫的寝床上醒来。
“喂,你能打架吗?”他问劳德,紫色的眼睛里闪着天真的狡猾:“我花十个金币雇你做我的雇佣骑士。”
生性老实温和的劳德本不想淌他的浑水,但又一次咕咕响起的肚子出卖了他的内心。
少年哈哈大笑,又为自己的雇佣增添了筹码:“除了金币之外包你吃饱,怎么样?”
犹豫了片刻,劳德这才开口道:“可是俺,呃,我不是骑士。”
“这没关系。”身着华贵白袍的少年耸耸肩,轻松道:“我知道授予骑士的办法,只要等我们找到一把剑,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但只有骑士或高阶修士之上的人才能赐予另一人骑士的身份,劳德看了看少年洋洋得意的脸,将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好吧,”他不情愿地说:“不过你能说说你要去哪里吗?我希望能往东走,因为听说女神最后一次出现时消失的方向就是那边。”
这句话仿佛捅了马蜂窝,刚刚还一脸居高临下的少年脸刷地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劳德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你也要去寻找女神?!”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好几度:“我也是!”
“我叫安赛!”放下了架子的少年诚恳得可爱,他伸出手抓住劳德晃了晃:“忘记那些什么雇佣不雇佣的鬼话吧,我们是一起寻找女神的朝圣者伙伴!以后或许还能有幸一起成为神使呢!天啊,想想就让人兴奋!你还记得女神出现那天降下的金雨吗?!我叔叔说那才是真正的神迹……”
连珠带炮说了一大串话的他猛地想起还未问过对方的名字,赶忙开口道:“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劳德。”高大的少年本来就比同龄人的反应来得迟钝,在机敏的少年对比下这一特征尤为明显,只能在他说话的间隙才插得上嘴。无奈地俯视着自己这位矮小的“同伴”,他苦笑着回答道。
“你好,劳德。”安赛毫不避讳地抓住他新同伴脏兮兮的手,使劲地摇了摇:“很高兴遇到你。”
回握他手的劳德对安赛露出了一个笨拙的笑容,不善言辞的他低声道:“我也是。”
初升的阳光洒在一高一矮相视而笑的两位少年身上,给他们的身躯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和这个古老的世界相比,他们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如上古虔诚的朝圣者,被内心的希望和对这个世界的爱所驱动,执着地追寻着女神的脚步,并在追寻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
后世将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和伟业,父母们以他们的名字为自己的孩子命名,吟游诗人们世代传颂那牢不可破的坚定友谊,史学家们曾费尽心思,想研究出高高的在上的教皇是怎么结识名不见经传的农家男孩,但散轶的史料让这一疑问的答案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没有人曾能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这个马厩外的早晨。
——————————
但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尤为残酷。
指望着能成为朋友的二人仅存的耐心早就在七天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下被消磨殆尽,与之相伴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
靠着安赛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蓝宝石吊坠——他说是大法师萨丁留下的被祝福过的圣器,但劳德才不相信呢——他们这一路来平安无事,连一只魔兽都没有遇到过。
但没有遇到魔兽,也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希望遇到女神。
毕竟在流传下的传说故事里,女神和魔兽总是像光与影般相伴相生,凶恶的魔兽所到之处,必然能看到女神紧随而至消灭它们的身影。
但劳德当然不能让安赛丢掉那条可以驱逐魔兽的珍贵项链,更何况,只有一身蛮力的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看到那两只牛头半兽人时的恐惧——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女神出现前平安地活下来。
因此靠着一腔热情逃出圣都的二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骑马在前往东方森林的路上四处询问打听,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女神经过的踪迹。
但神的思想又怎是凡人的他们所能妄自判断的?
一无所获的二人只能日夜兼程一路往东,当不详的白色浓雾包围住他们的时候,劳德这才恍然察觉到他们已经走过太远的路了。
“安赛……”他不安地看着前方,在浓雾的包裹下,一片漆黑厚重的城墙缓缓在二人眼前出现。
早已换上其他不显眼衣服的蓝发少年也抿住了嘴,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这座突然出现的城市。
“进城吧。”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做下了决定:“距离离开上个村子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存下来的食物几乎都被吃光了。”
劳德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肚,驱动不情愿前行的马跟随少年上前。无声的巨大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那之内的城市也被浓雾包裹,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安赛!”突然,吊在城墙上一个垂下的笼子吸引了劳德的注意力,当他看清楚那之中放着的是什么后,一股强烈的恐惧缠绕住他的周身,让他僵硬在马上一动不动。
安赛闻声抬头看去,靛紫色的眼睛猛地睁大。
吊起的笼中有两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在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笼子里他们被紧紧地塞在一起。
尸体面对面地站着,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仿佛是被放在笼里活生生被饿死。二人的腐化程度不同,一人已经溃烂流水,枯瘦的身躯上覆盖满黑压压的苍蝇,另一人却仿佛刚死去不久,面容发青的脸埋在自己同伴的脖子上,仿佛是终于忍受不了饥饿,决定在死前吃下同伴的肉。
但让安赛最为震惊的不是尸体们让人作呕的模样和凄厉的死法,而是它们身上所穿着的衣服。
那是代表圣都修士的白袍,其上用红色绘出的花纹曾日日在他眼前出现,安赛再熟悉不过。
他惊恐地抬头看去,发现在浓雾的掩映下,一串串看不到尽头的铁笼子被密密麻麻地吊在城墙上,每一个笼子中都塞进了身着类似服饰的人。
有的已是白骨森森的骷髅,有的才刚刚开始腐烂。
但无一例外,在这所被浓雾包裹的阴森城市里,城墙上挂满了来自圣都的死人。
一阵比发现魔兽来袭更深沉的绝望压倒了安赛,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在这片大陆上,只有一种人,只有一座城市,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
——死城拉特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