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遇到困难无措哭泣时,她在想,那个被定位丈夫和父亲的人在哪?对异性缺乏安全感和依赖,与生俱来。
在林海玩了两天,王艳带她们到处转转,吃些小吃。李洁倒是不亦乐乎,杨小雯就没那么惬意。她只想赶快和博宁地产的老总见面之后,谈谈她的设计。
从老城回来,吃过午饭,李洁回她屋里睡午觉。杨小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拿了图纸来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驶往国棉三中。
靴子踩在干草上,将草踩折了,偌大的校园空寂无声。操场上,往日喧闹的景象历历在目。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随着时间都会老去,只有伤痕刻在心里难以消亡。教学楼前的冬青因无人管理,长得杂乱无章,久于缺水,枝叶干枯发黄。生命力再旺盛,也要长久的呵护才行。
头贴在苦情花树杆上,身子靠着它,将它入怀。可惜它太过强悍,无法拥抱。轻抚它的累累伤痕,泪水落在上面顺着纹理没落不见。
如果岁月可以停止不前,她情愿永远停在十五岁之前。那时她并不觉得日子有多么好,苦难有多轻。而是至少有娄景明,过了十五岁,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陌生人,最好的就是同学。
新学期开学不久,班里举行了一次秋游,目的地就不远的峰山。峰山上的枫叶最为有名,过了重阳节,遍地红花红叶令人陶醉。杨小雯也只是听说过,不曾去过。
由于收费,去与不去完全自由。来回车费二十多元,门票要三十元。水和食物自带。男生去娄景明那里报名,女生去刘圆圆那里报名。很多同学立刻就报了名,杨小雯却迟疑了,她要跟母亲商量,关于钱的事,她无法做主。晚饭时,她寻一个母亲心情不错时小心的说了这事。而后偷偷的查看母亲的脸色,程兰面无表情。像是这件事压根都没有听进去。
杨小雯知道这件事悬了,她知道五十元对于家里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又刚刚给他们交了学费,哪还会有钱。心里虽然明白,却还是很想去。如果被班里的同学知道自己是因为没有钱而没有去的话,恐怕他们会瞧不起自己吧。
饭后,她和母亲抢着洗碗,洗了碗又去拖地。母亲看了一会电视,要去睡了。杨小雯有些着急,明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如果不报上的话,可能就没机会了。她状着胆子说,“妈,我……”
“别去了,看不看有什么区别。五十块呢,够给你买件棉袄的了。我辛辛苦苦干一天,也只是挣那么多。”母亲将门关上了,随即里面的灯也灭了。
无边的夜将杨小雯包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其实早已经知道结果,是自己太贪心了。泪水无声的滑落,看不看是没有什么区别,关键是因为娄景明要去,自己才那么想去的吧。
娄景明和她已经成了陌生人,除了会考时,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优生榜,他们没有交接。杨小雯始终认为他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他只是在怄气,他现在需要时间。有次路过操场时,他在打球,她停下来观看,看到他投掷进球,也禁不住的替他鼓掌。他的目光随意的飘来,没有停歇。她微微的失望但心里随即替娄景明辩解,这么多人,自己又站在人群外面他怎么可能看的到。
少男少女间,你追我赶的情愫不会停歇。当蓝倩告诉她,刘圆圆在追娄景明时,她愣怔了。他那么优秀,出类拔萃,长得又高又帅,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喜欢。终究是要失去他,这一刻来时,她却是那样心痛和不甘。
她想挽回,想直接告诉他,娄景明,别和别人好,我还喜欢你。可遇到他冷漠的目光时,她犹豫了。之前从不曾觉得他生活在光环里,这一年来,远一点观察他,才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她胆怯了,退到无路可退,躲在暗夜里哭泣。
枕边透着凉意,她突然暴怒了,如果母亲和娄建设没有那层关系,娄景明怎么会厌弃自己,疏远自己,自己又怎会一直隐忍。思来想去,还不是被她给带累了。从小到大,哪一件事得到过她的支持,如果换做哥哥,恐怕又是另一个腔调。自己一直迁就,迁就来迁就去,最终还是不把自己给当回事。女孩子总是贱的,这些话不是她自己说的嘛。手捏着枕边,指甲陷进肉里,猛然坐起,将枕头扔向书桌。盛笔的玻璃罐掉在地上摔碎了。母亲听到动静随后来了,拧亮了灯。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杨小雯,喝道:“你发什么疯?”
豁出去了,杨小雯第一次鼓足勇气和母亲顶撞,因为隐忍了很久,所以觉得很委屈。还未说话,泪先流了下来。“我要去秋游。”
母亲楞了,冷哼了一声。“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要想去也行,说好了,我不会给你钱。”
“为什么?”杨小雯失控了,从小到大,她被这个字困着,畏手畏脚,总觉得低人一等。
“觉得委屈是吧,你才委屈了多少年,就受不了了,我可是委屈了一辈子。”程兰也失控了,这么多年她也累了。一个女人,养活着两个孩子,微薄的工资,每天都要精打细算。对于两个孩子,有时她也会觉得烦躁。凭什么是自己这么倒霉遇到不负责的男人,留了两个累赘给她。如果不曾有这两个累赘,兴许自己就是不一样的人生,全给这两个孩子给毁了。
“养不起我们,干嘛还要生我们。”杨小雯声嘶力竭,这句话在杨小雯的心里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她也觉得倒霉,碰到无能不负责任的父亲和简单粗暴的母亲。如果自己生在娄景明那样的家庭,还会因为钱而绝望嘛。又是如果,可能会怎么样。这种假设是很伤人的,也令人绝望。
“后悔托生的不好是吧,我也后悔呢,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不会要你们的。”程兰吼道,将淤积多年的怨恨喷发出来。
过了许多年,这些话却还在刺着杨小雯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雨。细细的凉凉的滴在脸上,和着泪水滑进嘴里,心也一块湿润了。
痛楚的过往就像一颗毒瘤,侵蚀着杨小雯的记忆。她多么希望忘却所有,做一个洒脱的人。却终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