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书尸

    谭戈从没想过R市中还存在这样的角落。偏僻的郊区公路中段突然分了岔道，沿着羊肠似的岔道盘山绕几公里，竟出现了一条古镇似的小街。街上居然还是热闹的，人们打扮得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熙熙攘攘走着，满面笑容。谭戈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桃花源记》的原文来。

    戴越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次也没回头看过后面的谭戈有没有跟上。他寻思着这小姑娘确实长大了，之前依赖了他那么久，在自己面前像一张白纸，而今却长成了一幅陌生的油画；没有了医患身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两个寒颤。

    谭戈在后边也没闲着。她寻思着这戴医生确实是变了，如果自己的记忆没错的话，当年他明明是个阳光开朗善解人意的大哥哥，如今却像是患有社交恐惧症的老学究，看起来身体也不大好，才三十多岁就白了不少头发，穿这么多衣服还在偷偷摸摸打冷颤。也许是见多了变态自己也被同化了吧……这种案例倒也不少，好多辅导婚姻心理的咨询师自己离婚率反而比常人要高。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几分同情，于是跑了两步主动上前搭讪：“戴医生，你结婚了吗？”岁月是把杀猪刀，听说有对象的人比较容易保持正常。

    戴越本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她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也没听清她到底问了什么就想当然地答道：“马上到了，就在前面。”

    戴越领着谭戈驻足在街尾的一家书店门口，店名叫“未免书屋”；然而因为店面相当破旧，连门匾上的字都掉漆不少，就成了“未免书尸”。谭戈自己体会了一下这其中的玄妙，笑着对戴越说：“这店好有意思。”

    戴越像没听到一样径自走进了书屋，在堆满书籍的书架中穿梭寻觅，口里叫着“老李！老李！”

    谭戈不知道戴越神神秘秘带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想着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就没开口，只跟着他进了书屋。随手翻出书架上的一本厚书，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她看了一眼书名，《达尔文密码》，忍不住扑哧笑了，任她一个阅书无数的人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本著作，难道是《达芬奇密码》的山寨版？再一看出版社信息，“未免出版社”。谭戈更是乐了，这店主还挺有意思，自产自销，也不知道过没过文化局的审核。

    又随手翻出书架上的另外几本书，《付康荣家族》，《包倩倩家族》……都是什么鬼啊，家族传记吗？而且全部是“未免出版社”出版，作者也是同一个人——“言之早西”。等等，言之早西，不是谭字吗？作者姓谭？

    天下姓谭的人千千万，谭戈倒也没有想太多，翻开书打算看看这些奇葩著作，却发现书里面全是一些她看不懂的奇怪图形。她又不甘心地回去找那本《达尔文密码》，果然，里面也全是奇怪的图形而已，一个汉字都没有。

    好奇心驱使她还想再找几本书来比对比对，却突然被一双苍老的大手按住了肩膀：“小妹妹，不要动这些书。”

    谭戈一回头，就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这是一张六七十岁老人的脸，头发全白，但眼睛却丝毫没有浑浊，反而清亮有神，像年轻人的眼睛。

    谭戈还没来得及答话，戴越就匆匆赶了过来：“老李，她是我带来的。”

    这个被称为老李的老人却没有搭理戴越，只从头到脚端详了谭戈好一阵，方才慢悠悠地从柜台里挪了椅子坐下；眼神还是停留在谭戈身上：“你来找我的？”

    谭戈瞟了戴越一眼：“也许吧。”

    “有事想找你帮忙。”戴越熟练地从柜台后翻出两把折叠椅，拍拍上面的灰尘和谭戈一起坐下。

    “是你有事还是她有事？”老李还是完全不看戴越。

    “是她。”戴越叹了一口气，“她想找一个十二年前在地震中遇难的人……”说着又偷偷看了谭戈一眼，“她认为他是失踪而非遇难——”

    “我自己说吧！”谭戈打断了戴越的话，“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我确实看到了，我从缝隙里看到他出来了，只是他没有听到我叫他……他自己逃走了。你相信我，那绝对不是幻觉！”

    老李没有说话，慢慢递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就这么望着她，像是在听一个老朋友的倾诉。

    “他叫谭戈，就是我这个谭戈，”谭戈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老李，“他是我的哥哥……我最亲的人，他跟戴医生差不多个头，年龄比戴医生小两岁的样子……对了，声音！他们的声音非常相似！”

    也许是老李的眼神太亲切，好久没有人用这种信任的眼神听她说起这段无稽之谈，谭戈突然有种什么被捅开了的感觉，积压多年的情绪一涌而出：“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找到他……告诉他我恨他……也很想他！……”说着，谭戈猛烈地抽泣起来，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戴越看着眼前的谭戈，想起她第一次跟自己说起哥哥的时候，也曾是这样的激动。十几年过去，他还以为他已经治愈了谭戈，她已经接受了现实所以慢慢好转了，但现在看起来一切好像都还在原点。自己原来什么也没做成，什么也没帮到，时间除了把她对他的信任吞噬干净了之外，没有带给她任何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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