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之母早亡,臣之父此番与臣一道东归。”
“朕听说,你的长子现在河西窦融帐下,没在祖父身前侍奉吗?”
郑兴道:“犬子正当壮年,当建功立业,为国分忧,何必拘于家中,依赖父祖?况臣之父儿孙众多,时刻有人在旁侍奉,不须犬子须臾在侧。臣以为,世上人人皆有父祖,若是后生皆以孝为名,时刻围绕父祖身侧,不去为当为之事,则何人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郑兴领会了皇帝的意图,率先向隗嚣开炮。他也是没有法子,因为若是认可了隗嚣的孝,那么他自己这种情形便是不孝,儒家最讲究孝道,一个儒者若是被贴上不孝的标签,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所以郑兴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不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金丹:“金丹,你祖父母现在何处?”
金丹道:“臣止有祖母,如今与伯父在一处,安居长安。”
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扫了一眼座下的众臣。
可是现在已经不用他说话了,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早有人喊了出来,“那你还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天天守在祖母榻前,真是不孝啊!”
“就是,哎,你怎么不守着你父亲在家,你也不孝!”
“你还说我?你全家都不孝!你父亲兄弟八个,八兄弟开枝散叶,怎么也有几十号儿孙了吧,怎么不都蹲在家里,一齐守着老爷子尽孝?”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道:“王将军,您的父祖都在哪儿啊?”
王元与王遵一样,当年随隗嚣投了更始帝,家眷搬回了老家长陵,之后他杀出长安,没来得及把家搬走,要是按照隗嚣的标准,别说儿子,就是孙子也得都守在老人身边,那么他本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孝。
王元一时无法回答,只好当没听见,沉着脸不吱声。
这时有人叫道:“隗嚣当年入长安,将父母留在陇西,分离两年之久,若不是长安呆不下去,他还不会回到父母身边!如今却觍颜以孝之名,拒绝遣子入侍,这是伪孝!”
“是啊,隗嚣假作道学,着实可恶!”
王元在传舍受了几天的气,本想今天忍耐一下就可离开,没想到竟在朝堂上被人群殴,大失颜面,不禁恼羞成怒,几天的火气全蹿上了脑门,压也压不下去。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道:“天下扰乱之时,大将军举大旗,起义兵,为高祖立庙,祭祀汉帝,称臣执事,以告神祗。杀牲以盟,曰:‘计盟誓的共三十一位将领,一十六姓,顺承天道,兴兵辅佐汉室。如有心怀不轨的,神明主流灭他。高祖、文帝、武帝,使他坠命,宗室遭到血洗,族类灭亡。’传檄天下,共讨王莽,兴复汉室。”
“大将军以一已之力平定数郡,安定百姓,一无所取,皆献于汉室。大将军之功可谓大矣,德可谓盛矣。然更始皇帝昏聩不明,讨伐无罪,诛杀重臣。大将军侥幸未死,回至陇西,依旧忠于汉室,无半句怨望之辞。大将军日夜辛劳,为国守边,抚两郡之地,安数十万之百姓,翘首东望,以待明主。”
“闻陛下登基,大将军额首称庆,以为天下得其主,百姓得其君,而欲以两郡之地拱手奉与陛下,其心可谓诚矣,其忠可谓明矣。大将军之功,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而陛下不赏有功,却伐无罪,视忠臣如刍狗,陈大兵于陇山,必要逼迫仁爱之家骨肉分离。陛下待有功之士,何其薄也?陛下行事,何其不仁也?”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陛下若以德绥诸郡,谁敢不服?陛下若以力,则天下百姓,皆执戈以待陛下!陇西虽只两郡之地,然数十万百姓,亦将追随大将军,与陛下会于陇山!”
王元话说出口,众人皆惊,这番话简直是狂妄之极,这就是掀桌子,向皇帝发出赤裸裸的挑战。
杜陵吓得浑身发抖,说道:“陛下!王元妄言,绝非大将军本意!王元,你还不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宽宥?”
王元一把甩开他,喝道:“尔等鼠辈,皆碌碌无为,误大将军甚矣,男儿当横行世间,怎能如此向小儿辈伏首?”
皇帝冷眼看着他,说道:“隗嚣若忠于汉室,早当奉土以献,为何推三阻四,屡屡不肯奉诏?朕以诚心待之,暂缓其入朝,只须先行遣子入侍,隗嚣尚要以伪孝之名推托。其狼子野心,可谓昭然若揭!隗嚣窃居汉土,以公器为私器,欲以陇西之地为其隗家私属,怀此不臣之心,朕岂能容他?至于你,甘愿为其鹰犬,助纣为虐,还在此作哓哓之辩,诬蔑君上,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皇帝扫了一眼殿前卫士,喝道:“拖出去,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