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妙音虽贪财好利,不择手段,毕竟还剩些良心,况且观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早年受过妙义的恩,如今妙义病重,她不好让她自生自灭,好歹给请了郎中,还装模作样领了一帮子人去守着。若妙义有个长短,观里必不会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道臻眼皮子逐渐发沉,原本已是几个日夜没正经合过眼,困意潮水一般袭来,不消片刻便撑不住了。
这一睡睡到天光大亮,道臻悠悠醒转,忽闻门口有开锁的响动。
门开了,吴寔站在门口,一脸不正经的笑意,配上两撇服帖的八字胡,活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一旁开锁的妙音面带倦色,看着吴寔的神态略显异样。
道臻管不了许多,抬脚便往妙义处跑去。
屋里弥漫着药味,药炉子咕咕冒着烟,只有一个婆子守着。
榻前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妙义沉沉睡着,双眼深陷,枯槁的形容,显见是靠猛药吊着一条命,撑不了几日了。
“我已答应掌事的,不与你为难了。”
妙音不知何时进来,身后跟着吴寔。妙音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柔熨贴,“原本不过一场误会,掌事的向来视你如己出,我怎会强人所难?”
道臻咋舌,想她这脸子跟书似的说翻就翻。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并不接话,只向吴寔道,“郎君受累了。欠郎君的银子,我定会还上。”
吴寔露齿一笑,“不着急,好说,好说。”
这书画伢子竟如此义气,道臻暗下决心,下回替他画画,定要加倍卖力才是。
道臻在妙义房中守了一日,至晚边妙义迷迷糊糊醒转,喝了一回药,见道臻脸上带伤也并未说什么,只长叹了一口气,让道臻回屋歇着。道臻拗不过,只好回去。
时值入暮,天边落日染黄了云霞,归鸟轻啼,丹霄山飒飒有声。
道臻失魂落魄地行至三清殿,斜阳下,三位天尊身上笼着一层金芒,面前摆着狻猊兽四脚青铜鼎,鼎中燃着袅袅的香烟。
道臻走进殿中,居中的元始天尊神情肃穆,眉目却很仁慈,真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道臻转念,其实她并不晓得寻常人家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结太极印举到额前,深深拜了下去。她想祝祷,却不知从何祝祷起,心里起了许多念头,这几日的委屈、惊惧、哀伤次第涌上心头,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滑过掌心,渗入陈旧的蒲团里。
她的出生是个错误,可这错该算在谁的头上?
她娘亲命比纸薄,至亲离散,至爱亏负,临了被利用算计,这笔账又该算在谁头上?
道臻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没着没落的恨。
她是郗家的女儿,本该在温柔富贵乡里,锦衣玉食,无惊无险地长起来。到婚嫁之年,家里长辈会为她挑选匹配的世家子弟嫁了,此后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郗家与琅琊王氏是累世的姻亲,也许会是王家……道臻小心翼翼地去翻检心底最深处,那个温润清雅的名字。
可这世上最无用的话,便是“本该”。道臻低头将眼泪抹尽了,也强自抹去心里的不甘。
此时她还不知,在她身后暖红的夕阳下,一人身影颀长俊逸,那名字的主人正静静凝望着她。
萧萧肃肃,翩然清蔚。公子如玉,浊世无双。
王子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