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整得人不人鬼不鬼,谁劝都是徒劳。
从太夫人的朝晖堂出来,按理该去拜会寡居的嫂子。庾氏推说头疼,让绵云领道臻过去,正巧碰上那边的丫鬟来通传,说今日小郎君微感不适,怕过了病气,三妹妹累了一日,请自去歇着,往后姑嫂有的是日子会面。
绥烛酥香滑可口,道臻望着屋外的一隅天光,一口气吃了三个,采芳乖觉地递来一碗蔷薇露。
“真好……”道臻喃喃道,环顾着她的厢房,微叹了口气,这便是富贵人家的日子。
“好吃姑娘也莫多吃,当心积食闹肚子。”
“采芳,”道臻叫住犹自忙碌的丫鬟,“假若,只是假若,你阿娘让一户黑心人家害死了,有一日,你机缘巧合进了那户人家当丫头,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报仇。”
“怎么报?”
采芳停下手,认真想了一想,“若说解恨,自然是血债血偿。可如此一来,连自己也赔上了,我娘泉下有知,大约要怪我。”
道臻一愣,不想这小丫头心思倒通透。
“那便……”
“那便……谋夺家产?”采芳面上一亮,觉着自己这点子不错,瞪着一双杏仁眼看道臻,语气坚定起来,“谋夺家产,让那家子鸡犬不宁!”
见道臻满意地点点头,采芳疑道,“姑娘为何问这个?”
府里不知道臻身世之详,只知她是老爷生在外头的。
“你这丫头十分有见地,心思活络又知好歹,是个可心的。”道臻捧了一通,转而道,“你如此得用,你家郎君怎舍得你?”
“姑娘哪里话,我是生在这府里的,因前头太爷老爷皆好书画,我原在书房服侍,才识得了郎君。”
“那你怎么……”道臻压低了嗓音,“替他做事?”
采芳面露难色,正要答话,忽听门外传道,“韩嬷嬷来了,姑姑有事脱不开身,请姑娘自己过去。”
采芳应下,一时不再言语,伺候道臻起身妆扮。
韩嬷嬷是郗家给她请的教养嬷嬷,因她是生在外头的,不懂世家闺门的礼数,为免以后让夫家笑话,眼下便要补足。
拾掇停当,二人穿枝拂叶行过庭院,出了门,道臻回身望见门楣上一块半新的木匾,上面俊逸洒然的草书“所思斋”,疑道,“府中一色亭台题字均是古色古香,怎么单此处是新的?”
采芳道,“此处原叫风息楼,一年前老爷才改的所思斋。”
道臻心中一动,这么说,此处便是她爹修道的居所。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这算是心念她阿娘的意思?
道臻暗自冷笑,她在丹霄观时见过许多酸腐文人自诩深情,与花娘痴缠时尽一副难舍难分作派,又是写诗入画,又是题词改字,当真事到临头了,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如他爹这般柔懦寡断,自私乖僻,护不住自己的女人,便一味作践自己,难为家人,道臻很有些看不上。如今便是把家里的亭台楼阁全挂上她娘的名字,她也不稀罕。
韩嬷嬷在繁英园讲授,道臻平日难得出门,见今日天气好,便想在宅子里多些走动,特地绕了远路。
行了片刻,忽见旁侧一处院落,草木葳蕤,欣欣可爱,道臻便问,“那是谁的居处?”
采芳瞧了一眼,“那是夫人的烟岚居。”见道臻抬步往里,她眼神略有些异样,忙道,“过烟岚居再往繁英园要绕一个大弯子,姑娘迟到了可不好。”
这世道规矩人本就不大多了,太过拘泥也许才要叫人笑话呢。道臻如此想着,转眼人已走到烟岚居大门口。
此时里头忽然“嘭”的一声瓷器坠地,紧跟着是传来一个婢女哀求的声音,“夫人,这已是今日摔的第三碗药了,求您把药喝了,不然、不然绵云姑姑会打死我的!”
“我不喝!那贱人想毒死我,你们都跟她是一伙的。”
道臻听出是庾氏的声音,还不及反应,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光脚散发的女子,外袍衣襟敞着,牛似的横冲直撞。
道臻差点认不出来,她竟是那日端庄贤淑侍奉婆母的庾氏。
庾氏见了道臻,顿时停住,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直要瞪出血来。
道臻惊怔原地,进退两难之间,只听庾氏突然失声痛哭,哭了几声,又笑起来,“这贱种回来了,你看见了吗?你的贱种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