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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执着那轻飘飘的碗,一手伸过来检查铃木铃花,杀生丸蹙起眉头,人类真是一个无比柔弱的生物。
养起来太麻烦了。
其实过了一会,铃木铃花就慢慢适应了,但是杀生丸还是不放心地打开铃木铃花的嘴巴看了一下。
他已经把手指伸进去,如果铃木铃花闭上嘴巴咬合牙齿,先断开的不会是杀生丸的手,所以铃木铃花只能顺从地张开嘴。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人类,杀生丸也不知道铃木铃花能够承受多大的力气,只能控制着力道使出最轻微的,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收起了自己的尖利指甲,用最无害的柔软指腹探索着那更软嫩的口腔内壁。
铃木铃花已经忍着热意把食物吞咽了下去,所以她的舌头根部和小舌都只是因为那东西而微微发肿,不需要多久便能恢复。
但是杀生丸偏偏把手了进来,胡乱地触摸着,更让铃木铃花感觉不适。
直到他的手指深探入到那脆弱的喉咙,铃木铃花才察觉到杀生丸是想要把自己吞下去的肉块再捞出来,他看到铃木铃花吃下去不舒服,就以为她不能吃,就想把东西拿出来。
伸手拉住杀生丸的手腕,她就想把对方伸进她嘴中作乱的手拿出来,可他还只是个孩童,力气却比虚弱的铃木铃花大得多,这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只能够抵起软舌不断推拒着杀生丸的手指。
感觉到软物在自己的手上轻舔,杀生丸的注意力才从她吞下去的东西上移到了铃木铃花脸上。
泪水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在铃木铃花的眼眶里凝出来在眼中打转,最终从女人的脸边滚落。
那些从女人眼睛里接二连三滚落下来的晶莹水珠引起了杀生丸的好奇,他也就不再纠缠铃木铃花吞下去的东西。
“这是什么?”
遇到这些问题,他就会问铃木铃花。
杀生丸一把手拿出来,铃木铃花就轻拍喉咙咳了好几声,那些泪意就算还不到掉下来的程度也被咳出来了。
平复了一会儿,铃木铃花皱着眉回视那个孩子,“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不想吃,我就帮你拿出来。”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杀生丸直接回答了铃木铃花的问题,她总是说自己身份低微,但也不见对待他这种身份高贵的有多恭敬。
如果现在是他的父亲在这里,铃木铃花大概已经展开了好看的笑容。
“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我只是被烫到了,过一会儿就会自己好的。”
她没有明确地说到底是不要再给她喂食,还是把手指伸进她的嘴巴里面,杀生丸也就默不作声地听。
叹了一口气,铃木铃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弯腰从一旁拿出了一块棉布,杀生丸以为她是要擦拭脸上的湿意,但是女人却对着他伸出手。
“把你的手给我。”
听到铃木铃花这样说杀生丸就把手拿给了她,这个孩子虽然话少冷淡但是总是很乖巧,从来不会惹出麻烦,铃木铃花实在太习惯杀生丸听话这件事情了,所以才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到底有多奇怪。
一个强大的妖怪幼崽竟然会去听一个人类的话,连一句质疑疑问都没有。即便她养育过他一段时间,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以为杀生丸对自己的父母亲都是这样的,铃木铃花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甚至觉得这是因为那个血统高贵的夫人教导得好。
“另一只。”
沉默地把那只刚刚做了让女人生气的手从藏起来的身后拿了出来,杀生丸把手递给铃木铃花,她无奈地展开那棉布,裹着孩子幼小的手擦拭他的手指。
那孱弱的外表下却已经具有了可怖的力量,铃木铃花也不敢随意地摆弄,便小心翼翼地摸着杀生丸交给她的右手,把那些沾染的湿漉痕迹擦干净。
“你看,都弄脏了。”
圈着他的手腕,铃木铃花把杀生丸拉近了一点,方便自己给他擦拭。准确地说,是男孩感受到了铃木铃花的拉扯,自己走近了一些,他其实不讨厌这个弱小的人类。
手上的动作未停,女人嘴中还轻喃着,“下次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这次杀生丸点了点头,但是铃木铃花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到。她专注于杀生丸的手就忽略了其他事情,就像是她看到他的父亲的时候。
有犬大将在,杀生丸就觉得铃木铃花根本看不到自己了。
“好了。”擦拭完毕后,铃木铃花还检查了一遍才把杀生丸的手放下,她把脏了的棉布放在案几上面,杀生丸的眼睛却跟着她的手落到了旁边放着的白碗上。
女人的动作一滞,然后又松散了下来,“知道了,我会吃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抿了抿嘴唇,面容精致得像是玉雕般的男孩才张唇吐露一句稍长的话。
听到杀生丸的问题,铃木铃花陡然一惊,她微微阖下眼帘,那双明亮的星眸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这是人肉?”
“不是。”
其实铃木铃花隐隐在意过这件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现在听到杀生丸否认了,她也就彻底放下了心,“只要不是人类,什么都可以。”
其实就算她吃进肚子里的是人类的肉,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这样想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
“为什么不能是人?”
“因为他们是我的同类。”
看了看铃木铃花,杀生丸不引人瞩目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清冽的冷香综合了甜腻诱人的香气,他没有见过其他人类,只有铃木铃花这一个,所以杀生丸也不知道其他人类是不是和铃木铃花一样。
但是人类是没有办法活得这么长的。
虽然那是犬大将让她活下来的,可是铃木铃花已经活了那么久,再这样活下去,她还算是人类吗?
盯着这个弱小的女人,杀生丸想到她之前的动作,便四处看了看,找不到干净的布了,他就从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了一块。
“等等——”
看到杀生丸的动作,铃木铃花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撕下了一块柔软的衣物,学着女人的样子,杀生丸把那块布折叠好,小心又轻柔地擦着她的脸。
那细腻柔软的脸肤上还沾着两行湿漉漉的痕迹,杀生丸已经看了很久了,现在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把那些东西抹拭去。
无奈地由着他给自己擦泪,铃木铃花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这是眼泪。”
“眼泪?”
“一种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从眼睛里流出的液体,太伤心了会流下来,太高兴也会流下来,太痛了也会流泪。”放松身体躺回去,铃木铃花低下身让杀生丸能够更容易地擦到她的脸部,“……一种不太好的东西。”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铃木铃花都觉得太激烈的情感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感情的话,也许会更轻松吧。
“妖怪也有吗?”
“也许,我不知道。”想了想,铃木铃花还是给予一个含糊的回答,“我没有见过妖怪流泪。”
扔下手中的布,杀生丸看着这张干净了一些洁白无瑕的脸蛋,“我没见过眼泪。”
“现在你见过了。”浅浅地笑了一下,铃木铃花移目看了看那块掉落在地上的碎布,她抬起眼睛看向杀生丸身上那件衣服。
杀生丸却一瞬也不眨眼地盯着铃木铃花唇边的笑容看,她很少对着他笑,所以铃木铃花稍微笑一笑,他也会觉得新奇。
没有在意男孩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兴味,铃木铃花只是只是捏起他的白色长衣一角看了看,女人垂眸打量了一会儿那处缺口。
“我帮你补——”
想到这件衣服应该是杀生丸的母亲给他的,如果自己擅自加工也许会惹怒她,铃木铃花就收回了话。
可是她的话都已经说出了口,也不好再当做什么也没有说过,铃木铃花就换了话头,“我给你补做一件衣裳吧。”
长长的银发在身后,犬妖幼崽一声不吭,铃木铃花也习以为常不当一回事,杀生丸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
感慨般地发出一声叹息,铃木铃花看着他正在成长的身量,似乎还能回想起还是幼犬模样的那个婴孩。
“你长得真快啊,杀生丸。”
沉默了许久,那个安静的男孩却突然回了这样一句话,“……你也变得很快。”
愣了一下,铃木铃花才想起来,杀生丸刚出生的时候,她似乎还是少女模样。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么清楚。
“快点!要是铃花夫人有什么事,大将回来你们就死定了!”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外面远远就传过来,杀生丸发现得比铃木铃花更早,他依然沉稳地等在一旁,没有任何异样。
倒是铃木铃花有些惊奇,她的侍女当然不敢这样莽撞,能做出这样一番宣言的自然就是冥加了。
没想到这个身形娇小的妖怪在她面前总是咋咋呼呼的完全不把她当回事,背后却还会尊重地叫一声夫人。
看到有其他妖怪进来,杀生丸冷静地指了指那一碗变凉的汤,等侍女上去端走了拿去重新加热,他才转过来看正在接受检查询问的铃木铃花。
那当然不是人肉,而是妖怪的肉。
杀生丸能闻到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想不到西国还有没有和他父亲一样这般血统纯正而妖力强大的犬妖,大概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所以那些被铃木铃吃下去的,就是他父亲的一部分。
难怪他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想过从铃木铃花这里争回犬大将的心,如果铃木铃花需要,现在放在碗里的也许就是犬大将的心脏了。
有的妖怪吸食人肉,有的妖怪喜欢收割人的灵魂,还有妖怪喜欢人的皮,吃人肉的是妖怪,那么吃下妖怪肉的人呢?
再这样下去,铃木铃花到底会变成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