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仪殿里。
一共四个人,三女一男的搭配看上去有点怪异,尤其是其中三人的衣服和整座皇宫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上,抹了一块泥土和油脂掺杂的污渍,又黄又黑。
让殿内的诸位矜贵的王爷们都嫌恶地捂起了鼻子。
是玉蕊的父母和石招娣。
延祚坊,是京城有名的贫民窟,而玉蕊的家就在它旁边的安义坊,可想而知,也没有富贵到哪里去。
玉蕊父母穿着棕褐色,因为长久没有清洗而看起来近乎黑色的粗布衣服。袖、手肘破了,却连布丁都没有。
玉蕊父亲虽然面黄肌瘦,但起码还能有力气自己跪着。
玉蕊的娘因为病得太重太久,哪怕心里再惶恐,再想跪得端正一点,也没有那个能力。只能病歪歪地用手支着地,几乎是趴在地上。
和玉蕊父母对比,第三个人就显得格外体面了。
她衣服虽然低调朴素,但确是细麻做的,人微胖,皮肤白嫩,尤其那双手,因为很少干重活,竟是比梅瑾萱的手还细腻,一点伤疤茧子都没有。就是看起来像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灰头土脸的。
在王爷们像是害怕瘟疫一样的,情不自禁后退的时候,李惑问道:
“这些人是谁?”
素晴先看梅瑾萱,确定她完好无事之后,她低头回禀:
“这两个,就是诬告贵妃娘娘的宫女,玉蕊的父母。”
素晴指着地上靠在一起的两人。
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夫妻二人像是怕得一哆嗦,然后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没了的孩子,悲从中来,泪水从脸颊无声滑过,留下一道比周围皮肤亮上一点的水痕。
“贵妃娘娘和齐岫玉,都和玉蕊没甚交集。既然无仇,便是利诱。”
素晴条理清楚的说着:
“我们查到玉蕊凭空有了一笔钱,贿赂了司记司掌记,这才被调去毓秀宫。在叶盼儿死亡之后,玉蕊的父母又拿到一百两银子。由此可以证明,玉蕊是被人收买,才诬告贵妃娘娘和齐岫玉。”
素晴话落,和亲王厉声驳斥:
“那也可能是你们给的钱。收买宫女,让她去到秀女身边,伺机下手。其他人证被灭口,这宫女认为自己也难逃一死,所以才留下血书,揭露贵妃的歹毒罪行。”
之前被骂了半天也没吭声的梅瑾萱,此刻终于说话了。
她妩媚的杏眼,斜睨和亲王,没什么尊敬地笑道:
“哟~瞧和亲王说得,跟站在人家宫女床头,亲眼看到一样。”
这话足够阴阳怪气,立刻就把和亲王点炸。
他一拍桌子,指着梅瑾萱的鼻子:
“无知罪妇,这里安有你说话的份!”
梅瑾萱看着他,脸上是挑衅的冷笑。
和亲王说她不配说话,她连装都不装了。没用李惑叫起身,右手手臂一抬,素晴立马弯腰去扶。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和亲王气红的老脸,仪态万千,像是一只高傲的鸑鷟,站了起来。
她眼睛写得明明白白:在这宫里,老娘爱干嘛就干嘛,真正不配说话的人,是你!
然后,梅瑾萱不再去看和亲王,恨不得马上对她喊一声“杖毙”的脸。
对皇帝说:“那宫女硬要攀咬齐岫玉时臣妾就察觉不对,于是派人查了她和她的亲人。玉蕊死后,臣妾害怕有人会杀她父母灭口,便让素晴前去保护。没想到,竟抓出了背后之人。”
这话有五成是编的。
她不可能说自己因为玉蕊和贤妃见过,就猜测二人有联系。然后派人在秦府门口蹲守。
不过,这五成的真话已经足够符合情理。
然后,梅瑾萱目光转向僵硬在座椅上许久的秦愉。
她指着地上丰满的夫人,问道:“贤妃 ,不会说自己不认识她吧?”
地上的女人没有抬头,但就算只是个后脑勺,秦愉也不会认错——
这是伺候了她十几年的奶娘,石招娣。
一个应该已经死掉的人。
秦愉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看着人还活着,之前的负罪感减轻,有点轻松。
但是下一刻,即将暴露的恐惧又把她的心重重的的拽到冰湖底,冷意让她动弹不得。看着石招娣,又恨不得——她马上去死。
身份调转,原本在罪人的位置上跪着的梅瑾萱,居高临下地俯视秦愉,带着恶毒笑意的声音传遍整座大殿:
“玉蕊父母之人,就是这个秦家家仆给他们家送的钱财,一共一百两。贤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秦愉有些木然的抬头,她看着梅瑾萱毒蛇一般的眼睛。
她看起来很无措,但很快她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来。她从椅子上起身,朝皇帝跪拜下来,声音十分冷静:
“臣妾从没有接触过玉蕊,更没有让奶娘去给谁送钱财。贵妃所说,臣妾真的一无所知,请陛下明察。”
秦愉做了此刻最正确的选择——
全部推干净,一问三不知。
她咬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今天,陛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至于之后……
秦愉想到就跪在她身后的石招娣,她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敢,低着头,杀心骤起。
如果石招娣敢背叛她,就别怪她不念旧情了!
就如秦愉预测,当天李惑也没直接对她问罪。
因为石招娣在两仪殿里不管怎样都一言不发,所以只能把人都关进宫正司。
恭亲王提议,要把这三个证人送到大理寺。
理由是,宫外之人,不应长留宫中。交给大理寺审问即可。
李惑焉能不明白他的小九九,这三人前一天关进大理寺,后一天估计就会“反口”或者死亡。
所以,性情温和的帝王,依旧语气婉转态度坚定地否决了恭亲王。
哪怕前两天宫正司里刚出了漏洞,但比起宫外,它还是最让李惑信任的存在。
皇帝命令一出,无人可以违抗。
于是,在玉蕊父母和石招娣被宫正司押走之后。其他人也都纷纷离开两仪殿,包括梅瑾萱。
李惑其实是想留下梅瑾萱,和她讨论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但是梅瑾萱走得飞快,明显是要避嫌。李惑明白她的想法,为了不传出皇帝为了贵妃,对宫正司里关押的证人屈打成招的谣言。他最近还是少和梅瑾萱见面的好。
之后还有时间。
李惑重新拿起早上的奏章,一边批阅一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