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罗圈腿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一鼻子灰,拔腿就走,准备落荒而逃。
潘小园隔着门缝,看到外面一群五光十色的神情,心里偷偷笑。大伙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武松居然也开始凑热闹,加入单身汉的狂欢,那其余人是肯定争不过他了;可就连武松居然让也潘小娘子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那其他人可也别想了。
知她者武二也,这厮上道。釜底抽薪,一了百了地赶走了所有麻烦。
可惜这个错觉没有持续几秒。咣当一声,只听隔壁院门让人一脚踹开,雷霆般的声音炸响起来:“谁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呢?休走,让洒家教训教训!”
罗圈腿没跑两步,让鲁智深拖麻袋似的提溜回来,龇牙咧嘴不敢叫唤,手里两坛酒扑通扑通掉就滚了出去,让大师用脚尖一接一弹,立在一边。
围观人众见鲁智深要凶,早就识相地一哄而散。
鲁智深认出罗圈腿,眉毛一竖。
“好啊,原来是武松那小子仗势欺人,洒家错看了这贼鸟,还以为他是正经人!这几日你们漫山遍野的骚扰姑娘媳妇,洒家早看不惯!这就去找他,先让他吃洒家三百拳头再说!”
气哼哼走出两步,又改主意了,瞅着地上罗圈腿,笑道:“先教训教训他的狗腿子!”
罗圈腿哎哟一声往外爬,没两步,又被一脚踢回来了,满脸绝望,还不忘小声辩解:“我家大哥没漫山遍野的骚扰姑娘媳妇……”
鲁智深哪听得进去,捋起袖子,醋钵儿大的拳头刚要落下去,旁边一声娇喝:“师父且慢!”
潘小园终于看不下去,赶紧开门出来,面前一座小山,跟武松差不多高,两个武松那么宽,小碎步绕了好久,才绕到大师正面,急急制止,“师父打不得!”
鲁智深吹胡子瞪眼,问她:“如何打不得?你害怕了不是?不妨事,洒家给你撑腰!”
这几天大伙走马灯似的给邻院撂东西,小姑娘不情不愿的收了几个,鲁智深早看得蹊跷。这会子终于醒过味儿来,这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和当年桃花山的那个小霸王周通一个德性。三个字,欠教训。
罗圈腿这是撞枪口上了,被大师拿来开刀。铁拳又提起来。潘小园双手乱摇,“不是害怕,那个,武二哥是……”
鲁大师一根肠子通到底,思维从来是不带转弯的。就是想破了脑袋,他也不会理解武松跟潘小园唱的这个双簧。
“是怎么着!”
潘小园眼睛左右乱瞥,贞姐怯生生出来看动静。赶紧使眼色把小姑娘唤过来。贞姐住了这阵子,终于弄明白隔壁的大和尚并不吃人,但依然是一见一个怕。这会子潘六姨叫她,眼睛里快出泪了,想想自己的命基本上算是她救的,终于眼一闭,视死如归地往她身边那么一站。
两个“孤儿寡母”一块儿求情,拳头终于落不下去了。罗圈腿趁机爬起来翻过身,朝鲁智深纳头便拜:“师父饶命,师父明鉴,我家大哥真的没恶意,你瞧,这……这潘大姐还敢骂小人,那是知道我家大哥心宽不计较。换成别人,你瞧她那客客气气的,一个脏字不敢骂,到底谁欺负人,师父你是明白人,还看不出来吗?”
罗圈腿平时智商平平,真到性命攸关之时,居然超常发挥,一段话有条有理,登时就把鲁大师忽悠瘸了。
抓抓光秃秃的脑袋:“也、也是哦……”
又瞪了一眼潘小园,“不早说!”
潘小园赔笑,低眉顺眼给他戴高帽:“奴家肉身凡胎的,说话哪快得过师父的拳头呢?”
若说之前她上赶着巴结鲁智深,还有那么点利己主义的意思,如今短短几天,她就真心为大和尚所折服,马屁拍得自觉自愿,觉得他一乐起来,整个世界都跟着亮了那么两三分。
鲁智深哈哈大笑,轻轻踢了罗圈腿一脚,大嗓门一张:“滚回去罢!”
摇摇摆摆往回走,走两步,忽然反射弧极长地想起什么事,皱眉又问:“所以武松那小子,是你相好?”琢磨一回,又觉得不对,“洒家怎么听说,是你的什么小叔子呢?”
潘小园答的面不改色:“过去是小叔,现在不是了。”末了十分肯定地看了大和尚一眼。
鲁智深“哦”了一声,有点弄不明白。对他来说,“小叔”不就是跟爹娘兄姐一样的亲属称谓,还带半路失效的?譬如难道会有人说,“这人过去是我亲爹,现在不是了”?
但鲁大师在这世上弄不明白的事多了。他觉得难得糊涂,何必求什么甚解。
潘小园赶紧转移他注意力,笑嘻嘻又说:“那个,师父,奴家在灶上正煎着点脆皮猪血肠,先失陪一阵子?”
鲁智深两眼一直,鼻子里使劲嗅了嗅。
“要么,请师父进来吃两口?”
鲁智深喉咙里咕嘟一响,说:“怕是不太方便吧……”
一边说,一边拽开步子往潘小园那院子的方向走。走两步,又想起什么,竖起一根手指,回头告诫一句:“不过你小心着点,武松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经常半夜偷偷摸摸的……”
话没说完,背后传来一声冷冷的:“背后嚼舌根,就是好人了?”
潘小园:“二、二哥……”
武松是见罗圈腿这么久没回,怕出意外,正好身闲,因此踱过来看看。刚走半途,就听见风声送来的大嗓门,可不是他有意听人墙角。
鲁智深还愣着,那边拳头已经攥起来了,冷冰冰重复一句:“说谁不是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