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时三刻的功夫,少年人果真满载而归。甯月见其左手提了一条已经洗净的河鳗,右手则捧着半块足有面盆大小的蜂巢,当即好奇地凑到了跟前:
“小结巴,你莫非是打算吃这些古怪的东西?”
“山中虽没有城里那般繁华,但各色野味却是数都数不过来的。月儿你且乖乖等着,待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美味。”
将炎咧嘴一笑,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他提着鱼进了茅屋,轻车熟路地以短刀将蜂巢割开。金色的蜜登时便从缺口处缓缓流了出来,黄金一般好看。而后,他又细致地将蜜涂满了早已剖开剔骨的鱼肉各处,还撕了几根野蒜洒上。
在姑娘愈发讶异的注视下,少年用一整张芭蕉叶将河鳗包了起来,转身又在茅屋门口挖了个坑,竟是将其埋入了地下。将地面的土坑重新填平后,他便自屋内的篝火中取了些燃着的柴,在埋了鱼肉的地方重新起了一堆更亮更旺的篝火。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新点的火堆才慢慢熄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将炎虽然着急,却仍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木棍将已被烤至龟裂,却依旧滚烫的土地翻开——登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鲜香随着蒸汽自地下涌现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尤叔教我的做法。于林中捕猎时若是饿了,便会这般烤些野味来解馋。虽然现在手头没有盐巴,但鱼肉本就咸鲜,口感应当也不算很差。”
将炎说着,用刀小心地将鱼肉连同外面裹着的蕉叶一起在石头上切作了三段。隔着蕉叶将肉捧起,既不会将粘腻的汁水弄得满手,也不会令地上带起的土渣与焦灰污染了鱼肉。
“这鱼也太香了吧!”甯月确实是饿了,接过鱼腹中段便咬了一大口,烫嘴之余仍不忘连声称赞,“小结巴,你有这般厉害的手艺,为何不早说。”
“你也从没问过啊。真不知道这一路上你都是吃些什么东西过来的,现在终于知道肉香了吧?若是觉得美味,我以后便经常做来给你吃。”
将炎带着些得意,咧嘴笑了起来。
雨后的雾气逐渐在屋内氤氲开来,黑眼睛孩子的心中,也随之涌起了一股此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那感觉就似一团烈火般炽热,在他如白纸般空空荡荡的回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直至数年后,支撑着将炎攻入如血残阳中化为一片灰烬的煜京城池,爬上燃着熊熊烈火的永旸宫大殿的,并非是他手中握着的冰冷夺命的刀兵,而是眼下这个看来毫不起眼的夜晚,以及自己曾发誓要用一生守护的,心中最为简单、纯粹,却又炽烈如火的温度。
长夜漫漫,温暖的篝火旁,甯月用心品尝着手中鲜香甜美的河鳗,也享受着自打二人相识后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惬意时光。
自己的那份鱼肉吃完后,她又将十根指头全都放进嘴里嘬了一遍,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将炎手中迟迟没有动过的半条鱼尾:
“喂,小结巴你怎地不吃了呀?肉都要冷了。”
黑瞳少年并未抬头,只是将手中的河鳗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条鱼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捉来的,不能浪费,月儿你便替我吃了吧。”
“你当真不吃啊?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被同伴猜到了自己的小心思,甯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起来。但她是真的饿了,几口便将鱼肉吃得一点渣都没剩下,方才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啧啧啧,小结巴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今后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你,那可真是有口福啊!”
未曾想少年却仍似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抬脸冲少女挤出了一个笑容后,便又低下了头去。
红头发的姑娘当即嘟起了嘴,歪着脑袋问道:“小结巴,能得到本姑娘如此的赞美可不容易,你怎地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啊?”
将炎犹豫着抬起头来,看着女孩的眼睛,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带着水纹的漆黑瞳仁中写满了无助,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甯月这才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调侃的话有些过分,心里不由得内疚起来,便一边斜着眼睛偷偷观察着同伴脸上的表情,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小结巴你——是不是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少年方才敞开了紧闭已久的心扉:
“其实,我甚至无法肯定,自己想起来的究竟是过去的真实记忆,还是掺杂了太多自己的想象。在那些七零八落的片段里,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天南海北的话。我更不清楚自己当时在哪儿,也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甚么。”
将炎叹了口气,努力梳理起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来:
“那里——似乎是一个北方的港口。海水中漂满了浮冰,自浮冰那头的海上驶来了一艘大船。天空中乌云密布,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子一般……起初,我只是混在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间立于岸边,见那条大船靠岸,便同他们一起发疯似地朝码头上挤去。所有人都争着抢着向前走,生怕去得晚了,船便又会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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