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说句寒碜话,即便让这孩子放开手脚去做,也没法对黄金树造成什么损害。
郭晔嘴角处逐渐出现一丝红色,那是下意识咬紧牙关时,牙龈流出的鲜血。见他表情如此痛苦,穆恩罕见地犹豫了,犹豫是否要强行中断这次冥想。
郭晔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觉,调用全部力量向自己的武魂涌动,以支持它与死星的对抗,但局面依旧朝无法挽回的方向倾斜,至于穆恩与黄金树的力量已经被完全隔绝在外,他甚至没有丝毫感触。
“武魂自主性太强有时也不是好事……”
察觉到本已有起色的金丝藤再次变得枯萎,郭晔在意识中苦笑一下,刚准备迎接命运的捉弄,精神之海内异变突生。
力量来自海底。
隐约间有巨石碰撞之声,仿若钟鸣,为潮汐祈福。
浪潮逼人,郭晔一开始为俯视,而后渐渐将视线抬起。原本不大的海洋卷曲起来,海水构筑的巨墙节节拔高,碧蓝的水墙与血红色的死星撞击,声若雷霆。
散逸的能量首先被摧毁,岩浆遭遇海水后一瞬间冷却下来,化为静止的岩石。浪头拍打在石山表面,像是瀑布逆流,耳中所闻之声唯剩狂风暴雨。
死星的本源鸣叫着,再次迸射出大片血色光芒,却被更加古拙雄伟的气势压制。精神之海中散发的力量并不强大,却不知比它高了多少个层次,一声哀鸣过后,死星终于被金丝藤缠绕个结实,逐渐被包裹起来。
仅仅是包裹,它与黄金树不同,郭晔暂时想不出如何利用,并且他有预感这并非结束,最多只能算休战。
得到一些本源力量补充,金丝藤反而沉寂下去,进入类似休眠的状态,郭晔也不感到诧异,目前的情况已经比预料要好太多,至少它还能用。
虚幻的精神世界内,他伸手戳了戳金丝藤的蒴果,用带些说教意味的口吻问道:
“下次还敢不敢这样作死了?”
金丝藤探出一根触须,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抽了一下,再无更多反应。
这种混不吝的性格,跟我还真像。
视野重新变得黑暗,意识回到现实之前,郭晔这样想着。
暗室内早已不见穆恩的光影分身,老人躺在自己的椅子上,一手扶额,两眼间的悬针纹此时是那样醒目。
“老夫在这个世界活了近三百载,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
“这个世界……这个……”
“难道……也罢,看在这孩子编故事很有一套份上,暂且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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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不提大陆最强者之一究竟在想什么,罗睺正坐在史莱克城内一家小吃店里,端着一碗葫芦头,将猪肚嚼得吱吱响。
不知因为口味不合亦或其他,仅仅吃了小半便放下手中碗,留下几枚铜币,径直朝门外走去。店老板皱眉看向这少年的背影,却也未说挽留的话——反正钱已经付了。
端起还有一多半的海碗,老板眼珠向四周转了一圈,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将碗里的碎馍挑出吃掉,剩下的内容倒回锅中。
穿过两条街,罗睺随意选了一家包子铺,一屉包子只挑了两个,其余都给了蹲在门口的流浪儿。
又过一道胡同,他要了一碗面,喝干其中的汤水,面条一口未动。
若郭晔在此绝对会感到诧异,在他的印象里,虽从未见这孩子为钱发过愁,却也绝非铺张浪费之人,如此行事究竟为何?
转过两道巷子,街角是名为明口的酒楼,蓄着虬须的汉子坐在窗边自酌自饮,面色阴冷。
猛然间,他觉得脖颈似乎被刺了一下,有些微的痛感,抬手摸去却一如往常。探头看向下面的街市,人流熙攘,有朝行人叫卖的小贩,有提着篮子的妇人,有气宇轩昂的魂师,也有磕头作揖的乞丐。
其中没有值得关注的人。
就在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准备付账离去时,桌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个少年人,自顾拿过酒壶,将剩余的残酒在杯中倒净。
那汉子咧开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
“你应该知道,平时我们很少有机会出来,尤其还有一个不太好说话的老师。”
“不用解释了,没心思听。”汉子喝着最后一点酒,淡淡地说。他揉搓着下颌的胡须,伸出一只手:“我只要东西。”
罗睺从衣襟里侧取出一块不大的铁片,上面镶嵌着一块晶体,周围草草镌刻一些纹路。如果郭晔见到可能会认出这是件储物魂导器,等级大概与耿千山借他的相仿——都不怎么地。
沿着桌面,他将铁片缓缓推过去,汉子嘿嘿一笑,伸手便要去抓。手指刚搭上去脸色一变,罗睺的手将铁片压在桌上,很用力。
桌面被划出几道白痕,两人隔着不大的桌子对视着,目光中不吝凶狠。罗睺有些细瘦的右手指节已经发白,明显是用了全力,但铁片依旧一寸寸远离他。
“放手。”
“你明白我的意思。”
冷笑数声,汉子从兜中掏出一个信封,随手丢了过去。罗睺眼中泛起一丝渴求,将信封从空中摘下,按在铁片上的右手自然也松开了。
强忍着打开的欲望,他无比珍重地将信封贴身收藏,头也不回地离去。在他身后,汉子把玩着手中的铁片,看似随意道:
“下次想杀我不用表现得那样明显,虽然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一样会让我很不爽。我在不爽的时候,有可能会做一些自己也猜不到的事情。”
沉默持续了几秒,远处传来一道飘渺的话音:
“我记住了。”
出了明口,罗睺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与人群混为一体。他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里,这里行人寥寥,穿堂风从巷子的一头吹到另一头,风卷着尘土洒在路人的肩上,不远处一只白眼乌鸦落在房檐,冷冷地向下注视。
罗睺轻轻拆开信封,再将其点燃,只留下一张不大的纸,他默念着纸上的词句,直到将其深深地刻在心里。
每记住一行,他便将其撕下,用手里的火折点燃,黑白的纸灰四散飘扬。
面貌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昏黄灯光下那只温柔的手,直到最近他才想明白,那是一种莫名的温暖,仿佛在地狱中也会有人紧紧拥抱你,而如今这温暖只能靠薄薄的一张纸维系。
他将最后一点纸张举起,仿佛正在被那只手抚摸头顶,能清晰地感觉出掌心纹路。
毫不犹豫地,罗睺将最后一行字点燃,呛人的烟气钻进鼻腔,他却陶醉一般大口呼吸着,仿佛沉浸在这昏昏沉沉的世界里。
纸灰随风飘去,寂寥无比,天空逐渐被铅云所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烧掉一张废纸罢了,烟尘被他吸入,就像流进某个黑洞。
雨还未落,他的脸却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