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晔只觉一道旱雷正劈在天灵盖上,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装作没有听懂。
穆恩看着他,只是笑笑,伸手将罩衣披在身上。
“陪老夫走走吧。”
“可是……学生至今未曾进食……”
“六天都没吃饭,不差这一会,走走而已,用不了太久。”
郭晔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两手搭在老人的椅背上轻轻推动,努力维持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直到出了海神阁,郭晔看着四周再次变得陌生的道路,一时有些茫然。
“老夫仅仅是待得有些烦了,想出来转转而已,方向什么的你来决定,当然我觉得这边更有意思。”
穆恩抬手随意一指,郭晔从善如流,推起轮椅便向右拐去。
海神岛有棵黄金树,树周围还有更多的树。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以外院身份登岛的学生,因此在这里呼吸都会不自然,但今天不同,被推着的老人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天上地下大可去得。
林荫道间一老一少缓缓前进,灰白色的发丝偶有飘扬,两人离得极近,郭晔却总有不真实感,好像手中轮椅随时会带着老头飞到天上,或者反过来。
绕过内院弟子上课之处,他还是下意识回避人多的地方。再向前走便能看到海神湖,四周不闻水声,空气里全是温润的水汽,聚成一片凉雾,使人忍不住大口呼吸。
木制车轮驶过湖岸,留下两道显眼的湿痕,却未沾染一点泥土。不远处是道小溪,溪水引自湖内,顺着一片卵石流入,看模样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
“走快一些,老头子我身子骨还没那么娇弱。”
连续催促数次,直到郭晔小跑起来,同时还要努力保证轮椅平稳。无论走路亦或其他动作,他总能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几乎形成本能,这是冥想结束迄今为止唯一发现的好处。
也得亏是他,换一般人来早把老头掀飞了。
“平日里早餐喜欢吃什么?”
“啊?”
堂堂极限斗罗居然会问这种问题,郭晔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下意识思索其中有何深意。还没等想出个一二三,穆老竟自顾说开了:
“近些年来,老夫喜欢上了熬烂的小米粥,这东西最是养人,比那些灵丹妙药好克化得多。最重要的是足够绵软,上年纪的口齿也能对付……
一边讲述自己的琐事,穆恩的眼眸越来越亮,笑意浓得仿佛要溢出来,忽然间笑容收敛,换成一副无奈的表情,缓声道:“其实意思很简单,极限斗罗也好,海神阁主也罢,老夫始终将自己看作一个人,每天考虑的事情也和大多数人相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秘。”
“学生受教了。”
郭晔喃喃回应道,脸色涨得通红,这话令他有种大庭广众下赤身裸体的感觉。
心思始终重了些,不过世上又怎会有完全相同的人。
穆恩凝望路畔新栽下的一株树苗,看着上面青绿的嫩叶,半是遗憾半是劝慰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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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小溪的方向,郭晔折向前行,和潺潺流水一道进入幽深的树林。周围的树很高,偶有二十余丈的大家伙,枝叶完全伸展后堪称遮天蔽日。
四周水声渐起,不远处是未满三尺的小型瀑布,岩石生着青苔与绿藻,踩上去滑滑的。老者轻拍扶手,对身后的少年道:“好了,停一下吧。”
郭晔由飞奔状态转为静止,顾不得其他,先蹲在地上喘起粗气,相比推着老头狂奔,他主要是心累。见他的狼狈相,穆恩忍不住放声大笑,苍老而浩然的笑声响起,林鸟惊飞。
听到老头的笑,郭晔下意识想比个中指却又不敢,只能在心里面腹诽几句,天知道这比他大了十几倍的老家伙为何突然玩心大起,说是想体验坐在轮椅上疾行的感觉。
不是说再过几年老头就要蹬腿吗?快呀!不是说最后为霍雨浩连魂都没了吗?快呀!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他现在觉得这句话简直对极了,如果再搁老头身边多呆一阵,郭晔担心自己会比他先走。
“我说,您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突然跟小孩似的?”老头的欢呼声似乎仍在耳畔回响,郭晔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哈哈哈,”听他这么一问,穆恩原本已经止息的笑声又起,好不容易等笑够了才答道:“与玄子不同,他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但老夫不行。尽管年纪比他还大,但坐上了那个位置,说话时都得绷着,实在不怎么舒服。”
“本来每天看着孩子们来来往往也算舒适,但今年的事情实在多了些,连这最后一点享受都无法进行,也只有现在能偷些懒,说不定这时已经有人发现老夫不见了。”
说话时如同搞恶作剧的顽童,穆恩强烈的反差令郭晔一时不敢确认这人身份,未经大脑做出了堪称僭越的举动——他一只手放在老头脑门上摸了摸,另一只又摸摸自己的。
穆恩下意识躲闪着:“你这是做什么?”
“学生担心您烧糊涂了。”
“别闹,”他轻轻推开郭晔的手,将其当作小辈的玩笑,“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