盹者,下场皆十分凄惨。
好不容易熬过上午的课,郭晔本想趴在桌上补一觉,却鬼使神差般掏出昨夜的书卷,王言远远见了欣慰点头,赞赏道:“理论课被轻视多年,大伙都对此不感兴趣,如今终于出了位能静心读书的学生,实属世间之幸事。”
幸好他是个大近视。
傍晚,郭晔无视罗睺询问性的眼神,胡乱和认识的人打过招呼,直直朝着魂导系扎了进去。当他再次陷入苦思时,尔火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进行自己的研究,一时间整个车间寂寥无声。
第二日来到教室时,他的神色愈发憔悴,两夜未睡的他,身体还能支持,精神却已逐渐衰弱。
……
回到外院这些天,郭晔过得空虚且充实,削尖的炭笔始终未曾落下,图纸依旧只有凌乱的图形,他夜夜思索难以入眠,白天还要装作精力充沛的样子听课。
早晨的洗脸水越来越冷,接近冰水混合物,却依旧无法刺激他的神经。日日夜夜在浩如烟海的魂导世界徘徊,眼神茫然而滞涩,手指不断描绘脑中默记的法阵符号,看上去像个疯子。
为保持清醒,郭晔甚至开始使用药物,从薄荷丸到参茶再到五味子,尽管眼皮没有合上过,眼圈却重得吓人。
今日下午本应是魂兽习性课,但老师临时有事改成自习,课间的教室里,周思陈看着萎靡的郭晔,惊异道:“你怎么混成这德行?”
听到这话,一些人才注意到他的反常,曹盈俯下身细瞧一番,被郭晔的憔悴神情吓了一跳。
刚要说什么,有人拍拍她的肩背。“借过。”罗睺从旁挤了过去,手中杯子盛着不明液体,将其摆在室友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喝了它。”
迷迷糊糊的郭晔未想其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未等放下杯子便从手中脱落,上身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不多时响起轻微的鼾声。
并非蒙汗药一类,罗睺仅在里面加了些安神的药物,配合郭晔现在的状态直接拿下。“他这些天神神秘秘的,放学便不见个人,究竟去了哪里?”曹盈不解道。
“魂导系。”罗睺淡淡地说。
几人看着趴着不动的郭晔,久久没说出话,曹盈废了大劲,才把这鬼一样的家伙与他联系在一起。
“难道魂导系晚上闹鬼?”
曹瑾轩喃喃道,脸上全是恐惧。
……
这一觉睡到次日早晨,也算是为郭晔续了命,结果浑浑噩噩的还以为自己只是趴桌子小憩一会,差点搞错日子。
“等等。”
放学后,见他又向魂导系方向走去,曹盈自后面追上:
“等我一下。”
郭晔转身,经过一天半的睡眠,眼中的血丝淡了不少,两枚眼袋依旧明显。看着这一切,曹盈不知为何有些心焦,认真道:“你这几天究竟在搞什么?王老师的任务明显不会这么夸张,究竟什么事把你折腾成这副尊容?”
“我在研究魂导器。”
他的眼神依旧茫然,不过在曹盈面前倒没什么可隐瞒的,“现在是一个很关键的阶段,只要突破便是一个新境界,但我好像把目标定的太高,现在连方向都找不到。”
“什么方法都用过了?”
“都用过了。”郭晔斜倚着一棵树,缓缓出溜到地上,疲惫道:“我甚至开始有些绝望,有了逃避心理,你知道吗,这是我两辈子第一次有了畏难情绪。”
曹盈没注意到他话中的问题,回想从去年起郭晔的状态,点头表示赞同。
“甚至一个多月前我……”说到一半发现不妥,郭晔立刻止住话头,含糊道:“那次我都没这样绝望,因为总有办法解决,可现在即便打瞌睡的时候,总会有声音提醒我,这问题还没头绪。”
见他一副可怜的样子,曹盈下意识抿起嘴唇,一跺脚,单手薅住郭晔的领口,手臂展现出与外型完全不符的力量,一把将其提了起来。
“跟我走。”
不待他反应过来,曹盈拽着他的胳膊便朝宿舍方向走去。
“欸,你这是?”轻轻挣扎几下未果,郭晔忍不住问道,思路只要一被打断便再难重连,耽误不得。
“和我走就是了!”
曹盈两眼直视前方,咬牙切齿,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
周围照常人来人往,解星弈却连抬头的兴趣都没,此时的他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棋盘对面除一个马扎空空如也。
“有没有哪位师兄师姐愿意试一下……”他有气无力道,每个人都能从声音里听出疲惫。伴随越来越多的人折戟沉沙,愿意光顾这棋摊的人也越来越少,输钱尚在其次,主要是面子问题。
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声惨叫。
“郭晔同学?”
看见被掷到凳子上的人体,解星弈揉揉双眼,有些诧异道:“你今天有时间了?”
“他每天都有时间。”
“曹世妹,你们这是?”
一抬头,发现曹盈正站在一旁,面色不善。解星弈抬手打个招呼,曹盈点头回应,一伸胳膊将意图起身的郭晔摁了回去。
“别闹,”郭晔将她的行为看作小孩子玩闹。想拨开她的手,却发现比想象中困难许多,“我还有事情要做。”
“你这个样子,就算再弄一年也不会有结果,”曹盈咬牙道,话中带了些怒意:“或者不到一年先把自己熬死!”
忽然间,郭晔想起很多小说中的烂俗桥段,例如新手村的各种隐藏高人之类,精神也为之一振,面向茫然的解星弈道:“你也懂魂导器?”
解星弈连忙摇头:“只见过没用过。”
郭晔瞪着依旧气鼓鼓的曹盈,问道:“你带我到这里究竟为什么?”
“这是你首次感到彷徨,甚至对困难到了畏惧的程度,我要让你先把脑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换上别的,不然整个人就废了。”
不等他回话,曹盈转而对解星弈吩咐道:“和他下一局,用你的真本领。”
棋盘很快重新摆正,上面多出九枚黑子。“郭同学,按老规矩,白棋让九子,你先行。”解星弈微笑道,不料郭晔并未睬他。
此刻郭晔已有了些许烦躁,耐着性子说道:“我真的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下棋还是等到有时间吧。”
“好。”曹盈的语气冰冷。
郭晔一愣。
将外套扔在一旁,她露出里面的箭袖对襟,拉弓虚引,左手直指郭晔面门。
“如果你能战胜我。”
……
“很久之前便约定有时间再比一次,可从未见你提起过,”曹盈的眼神令郭晔内心一阵阵发慌,尽管是空手,带给他的压力几乎不比去年那次小,“正好,如果能赢我,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只要你赢了,都可以。”她加重语气又重复一次。仿佛为自己的话做注解,曹盈右手轻弹,不远处某座石墩噼啪一声,上面无端多出一道白痕。
解星弈小心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这位大姐是玩的哪出啊?”他彻底凌乱了。
一滴冷汗从郭晔鼻尖坠落。
虽然曹盈看上去只是摆个样子,但他很清楚,锋利的箭镞每一刻都可能顶在他的鼻子上。曹盈的眼神也不像是说笑,郭晔相信只要不答应,她真的会动手。
“好吧好吧,”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下还不行吗。”
……
郭晔呼出一口热气,强行将思维转移到棋盘上,既然落了子,便不能再分心,否则对解星弈与周围的人都是极大的不尊重。
他没有仿照许多记忆里,主角一上来便是出人意料的抢攻,打了强者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占据胜势,这种情节只会在小说里出现,实际上只会被强者抓住破绽后杀得渣都不剩。因此郭晔老老实实地布局,不求快只求稳,甚至黑白两色大龙几度交汇,都被他有意避开了。
解星弈也无咄咄逼人之态,依靠近十年的经验把控局势走向。一时间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大有楚河汉界之象,但郭晔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双方终究会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
曹盈在一旁静静观战,不发一语。
又是二十余子,白棋合围之势初成,局面已晋中盘。郭晔指间夹着一子沉默不语,他对围棋只有在联众世界被虐的经验,只能通过这一世强大的计算能力弥补,放到往日犹可,如今精神疲乏不堪,视线落向棋盘已隐隐呈现虚影。
九子的优势已荡然无存,在他的判断中,目前仅有两种选择,一是正常收官,基本可确定为小负,算上贴子还要输多些;或者选择劫杀,可能翻盘,但更可能输得很惨。
打,还是不打?
他想起那天旁观时,解星弈连胜数局,那几人的棋力未必强过自己多少,却极少有输掉十目以上的。
他们欠缺的不仅是技术经验,同样还有殊死一搏的勇气。
那我呢?
在解星弈与曹盈的回忆中,郭晔此时如换了一个人,因虚弱而惨白的面颊有了血色,最后甚至变得通红,眼里散发的全是亢奋。
啪。
他将棋子落在劫争点上,抬起头望向解星弈,目光炯炯。
对方同时抬起头,两人对视几秒,郭晔心中略有不安:我下错了?
噫?
曹盈睁大了眼——
好像有些意思。
解星弈嘴角勾出一个笑容,神情渐渐变得生动起来,微笑道:
“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