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男人的浪漫

恕我直言，这就是个废物。”

    跟在后面的几个学生，有的吃吃地笑起来。尔火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青，双拳下意识握紧、颤抖，能看到手臂表面暴突的青筋。

    吕青侯惊恐地看着老师，尽管也对杨臬的言论感到气愤，但两人若真的爆发冲突，尔火铁定是吃亏那方，他不愿这种事发生。

    赵昊辰涨红了脸，他可不认识什么总负责人，刚要张口，却被人拽到身后。

    “据学生所知，很多伟大的发明，最初问世时都与废品无异，或许要历经上千次失败才有结果。没有不断摸索哪来的成功？”

    郭晔在众人不同眼光中，走上前来，与杨臬正面相对，“我还听人说，不做调查没有发言权，您不能只看了表象，就将前面九百九十九次都归于无用。”

    杨臬眉毛一挑，凑上一步，上下细细打量他一阵，又退回学生中央。见他年纪轻轻，修为更是平常，因笑道：“我这里什么时候招了这样一个学生，人不大胆子却不小，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说着，旁若无人地含住根烟卷，打火，吞云吐雾起来。

    “你是武魂系的吧？凭什么在这大放厥词？”

    他还没说什么，身后便有学生鼓噪起来。郭晔不发一言，只是无声盯着他，那学生不知为何动静越来越小，渐渐不出声了。

    见过郭晔这个样子的，只有戴华斌一人。刀在藏而不在露，这是祖父教过他的。

    啪啪啪。

    “好气势好气势，当真是后生可畏。”杨臬轻轻鼓掌，将沉寂的气氛打破。同时郭晔发现自己很难调集精神，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说我只看表象，那便让尔老师亲自说说，这……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的。记得他发明的东西数不胜数，不知真正有用的又有几件？”

    说话时，已掏出张单子，杨臬清了清嗓，“让我看看……尔老师这个月的公共份额，几乎已经见底了，至于私人那份更是透支到明年，不知下一步是不是要从学生那里克扣？”

    “听说今年经尔老师手送上岛的学生不止一位，不知另一个现在何处？内院无小事，希望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在场人都不傻，见这个光景，如何还猜不透？那几名学生平日都跟着他的，虽不敢大声言语，也各自悄悄议论起来，刚好能隐约让尔火几人听见。赵昊辰想要发作，却被郭晔踩了一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憋回去。

    “有没有用，需要时间证明，单是今天这作品，便让我有了几个衍生思路……”

    话未说完，老师的手拍拍他的肩，用眼神示意停止。

    “我自己的东西，怎么用是我的事情，杨臬你未免管得太宽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

    尔火似乎恢复了平静，正拆卸机甲的外壳，将其分成小件收进魂导器中，那几名喋喋不休的学生被他直接无视。“如果要说我贪污学院资产，最好还是拿出证据，并且我也很好奇，往日剩余那些储备最终都去了哪里？”

    “或许再过个十年八年，魂导系的位置说不定会有什么变动，到那时你我再作争论不迟。”

    杨臬听了这话，笑容渐渐消失，神情光景愈发地不堪，自顾带着学生朝另一侧去，慢慢地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看。尔火故意将动作放迟了些，见他去远了，呲着牙花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以前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有的事情，不是你不争就能躲过去的。”

    转向自己几个学生，点点头道：“今天先到这里，你们可以回去了，大头最近就在岛上安分一些，我这里不用帮忙。”

    ……

    出了试验场，三人都闷闷不乐，小胖子脑袋里不知想些什么古怪骂词。临分别时，郭晔问道：“这家伙和老师究竟有什么矛盾？我甚至都没见他几次。”

    吕青侯插入兜中的手缓缓掏出，瞧着郭晔的面孔，盯了很长一段时间，足以令人不安，最后又将目光转向赵昊辰。

    郭晔明白他的意思，转向小胖子道：“小赵你……”

    他本想说“你先回去”，见赵昊辰一副悲伤表情，想起之前无数次都是如此，心一软改口道：“小赵你不会多嘴，对吧。”

    赵昊辰连忙点头。

    吕青侯见了，轻叹一声，说道：“杨臬这个人……有些复杂，虽公认算不得什么大方人物，但要直接打成坏人，也有失偏颇。”

    赵昊辰刚要反驳，想起之前的承诺，硬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气鼓鼓瞪着两眼，一副不忿模样。

    “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不喜欢是站在自己的视角。实际上据我所知，杨臬对他的学生们都很不错，没搞过有色眼镜这一套，无论天赋好坏都能得到同样对待——这点老师都不如他。工作上也算是尽职，十一区和别处有了矛盾，也是他出面解决。”

    “那为什么……”

    吕青侯寻了位置坐下，将手中石头用力甩出，打了两个水漂便沉入湖底。“其实他们俩之前没什么交集，真正导致关系恶化的，是老师的突破，现在十一区有了两名七级魂导师。”

    郭晔明白他的意思，见小胖子依然懵懂，主动解释道：“等级越是接近，关系便越紧张，这是常理，你何时见过主任和学生置气的？”

    “说的不错，”吕青侯表情黯然，“整个外院最滋润的，非帆羽莫属。只负责带两个天才学生，谁也管不到他头上，将来成为院长是仨指头捏田螺的事。”

    “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八级魂导师，而整个十二区除他之外连七级都没有，若再多一位，你看他还如何轻松。”

    “我还是不明白，”小胖子将石子一颗一颗投进湖里，“就因为这个，他便要和老师翻脸？”

    “这便是他的缺点了，杨臬心胸确实算不得宽广，又是七情六欲旺盛的人。学院奉行竞争模式，谁来做这个负责人，其实主要由钱多多决定，他若真觉得老师更合适，杨臬反对也是无用。为避免这种事，自然要尽一切可能打击老师的声望。”

    吕青侯掰着手指数道：“至于动机无非名利，一个是待遇问题，负责人的津贴，自然要比其他教师高出不少，资源分配时自然也更有利。还有，坐上那个位置，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

    “例如？”

    郭晔眯起眼睛。

    “老弟你知道凡是库存总有损耗一说吧。”

    “懂了。”

    “啥意思啊？”赵昊辰快懵圈了。

    “真不该让你留下来……”吕青侯揉揉太阳穴，将心中不耐强压下去，“即便是稀有金属，在冶炼、提纯、锻造等过程中，总会有些损耗的，并且越到高级废品率也会逐渐递增，但这个量是多是少，可以人为界定。”

    “并且每月院里拨下来的资源，大多是有盈余的，只不过老师最近没给他剩——我觉得这也是矛盾之一。”

    “每月用了多少，损耗多少，有几件废品，这是各区负责人心中一本不落纸的账。最极端那种，不仅欺上还会瞒下，剩余资源理应归还学院，或是几位话事人分掉，不过老师似乎很久没沾过这种好处。”

    “这，这这……”小胖子膛目结舌，一时找不出话语应对，“这样也行吗？”

    这次吕青侯没理他，反而是郭晔安慰道：“放心吧，学院家大业大的不在乎这点，几位院长拔根头发都比你腰粗。”

    “他们确实不在乎，”吕青侯顺着郭晔的话头说下去，“钱多多虽然贪财，对于这些事也是心知肚明，可从未真正管过。这么多年来已经约定俗成，远比他当院长的时间长久，没谁会蠢到点这个炮。”

    “现在老师真真切切威胁到他的利益，不翻脸才是怪事。”

    听他讲完，郭晔沉吟一阵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

    “最终到手的例如稀有金属，他都用作什么地方？总不会卖掉吧。”

    “那肯定能换很多的钱。”赵昊辰不知又在幻想什么。

    “不，”吕青侯摆摆手：“你若这么想便是看轻了他，杨臬不是特别看重钱财的人，他真正想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或者说野心。”

    “野心？”

    “其实我是从一些不起眼的信息推算的，他这一系，近年来废品率明显高过以往，材料基本上到手便空——吃的最多，吐的最少。”

    “杨臬想要什么我不清楚，或许是再向上爬几个位置，只可惜没有与野心匹配的能力或者说天赋——他在七级滞留的时间比你们年纪还长。”

    “你是说——”郭晔听到这，吸了口凉气，“他想把自己生生‘堆’上去？”

    “魂导师等级也是能堆上去的？”赵昊辰奇道。

    “很遗憾，真的可以。”

    吕青侯解释道：“魂师有自己的瓶颈——或者是天赋上限，再想进一步只能靠嗑药，魂骨之类暂且不论，那不是我们玩得起的。而魂导师同样拥有这个问题，并且还多一种，有的人即便能修炼至九环，可对于魂导器始终就不开窍，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魂师嗑药，魂导师便吞金，他们通过大量失败尝试，追求那万中无一的概率。一旦杨臬在机缘巧合下，真做出个八级核心，即便成为今世绝响，那也是八级魂导师，同时那次成功经验也会带来极大益处。”

    赵昊辰目瞪口呆，郭晔拍拍他后背道：“这种事虽然极难，但并非无先例可循，有不少高级魂导师就是这样将自己‘堆’上去的。”

    “不能多留了，”吕青侯直起身，郭晔帮他将飞行魂导器装好，“我得在夜深之前赶回去。老师跟你除了授课，几乎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他对你是真的好。”

    他的语气有些发酸，郭晔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至于你，”吕青侯又转向赵昊辰，郭晔与小胖子都忐忑起来，只听他道：“我其实不怎么待见你的，倒不是你有问题。主要可能会成为老师被弹劾的理由，为太多武魂系学生授课，已遭受不少非议了。”

    赵昊辰似有些委屈，吕青侯摇摇头道：“算了，别太往心里去，归根结底不是你的错。既然老师也接受了你，我也接受。”

    “你们，”他俯下身子，平视两人的双眼：“这段时间要安安分分，千万别给老师惹麻烦，杨臬已经有目的卡他的配额了。我在内院资源足够，之前匀过你，之后再多几次也无妨，虽然帮不了老师什么，你们两个小的还供得起。”

    做个手势让郭晔独自过来，这次小胖子没有坚持跟随。吕青侯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要机灵些，据说他注意到那个混蛋的事了。”

    “那个混蛋”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令郭晔本就不如何愉快的情绪更加黯淡。

    ……

    “晔哥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回宿舍路上，没头没脑地，赵昊辰突然蹦出这样一句。

    “嗯？”郭晔一惊，连忙道：“你别太把今天的当回事，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吕学长说的有些过了，改天我说说他。”

    最后一句他自己都不信。

    “不止这些，从第一天开始，我一直是跟不上的那个。”

    “如果不是你，第一节课我就被淘汰了，就算撑下来多半也留不到今年。无论考试，还是去魂导系蹭课，都是借你的光，之前你还为我和戴华斌打架，这些我都记着。”

    “提这些陈年往事作甚？”郭晔急拍他一下头顶道：“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愿意帮你，看你这孩子顺眼而已，哪里来这么多说头？”

    “可我真不想当你们的累赘，或许，这地方真的不适合我……”

    赵昊辰抬头，灯光下，面带泪痕，“如果我离开，可能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