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时代淘汰的顽主,大宝不时会后悔,应该及早听从劝告,洗手上岸的,这样也不会经历后来的一幕幕。
在笆篱子苦熬岁月时,那些比花朵还鲜艳的血,时常令他从睡梦中惊醒。每次大宝都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隔着铁栅望向夜空,直到天明。
后来在共和国重获新生,每当出没在公众面前时,这些景象便浮现眼前,令他心绪不宁。
与郭晔类似,也有人曾问过他:幸福是什么?
“幸福?”大宝对这群簇拥左右,妄图发达的饮食男女们说道:“幸福就是永远看不见你不该看的东西。”
没人听懂他的话。
“韦总,什么是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面皮抽搐几下,解释道:
“就好比,我煮了一桶饭,给你们吃,但用的是没刷过的旧马桶。”
周围人皆愕然,有个女人干呕一声,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宝没理会她,接着道:“看见我煮饭的人,肯定一口都吃不下去,就算饿急了眼不得不吃,吃完后也会犯恶心。而那些没看见我煮饭的,就是幸福的人。”
他狞笑一声,众人下意识退开几步,留出份不小的空间。
“你们都要小心,我钱包里面每张钞票,都沾满了屎尿和污血。”
……
那本是个平常的夏季正午,南北城两帮顽主聚在街上,拢共二十来人,一时倒相安无事。
大宝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上七神桥。
整个史莱克城,甚至整个大陆,再也没别的地方比七神桥更无聊了。大太阳底下人挤着人,两旁是泛着绿藻的脏水河,十分压抑。
也许,生活本就那么压抑,才诞生出这样一群顽主。
“小螺号~瞎几把吹~海鸥听了瞎他妈飞……”
常利带着大宝安子走在中间,他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两眼望着前边人后脑勺出神。
“常爷,安正门的刘三儿捎来话,问咱和丐帮能不能就此消停。”大宝在他耳边悄声道:“毕竟是城防军里面的人,你看……”
“不搭理他。”
在严春秋的警告下,常利暂缓了对一窟鬼的打击,但朱雀门一带地面上,几乎见不到乞丐的影子。关于福禄洞与城防军之间的猫腻,他心里边门清,只是不好说出来。
“常爷,你说咱跟那群臭要饭的较劲,到底图啥?倒不如卖城防军一个面子,往后做什么也都方便。”旁边安子见他不松口,跟着劝道。
是咱们做事方便,还是你做事方便?
这话只在心里念了一遍,常利并未说出来,嘴里嘟哝听不清的脏字,只道:
“城防军上下一万多号人,难道挨个卖一遍面子?到时候让我还怎么做人?”
“那这事……”
“不能答应,实在不行出点米,让他别掺和。”
见周围人循声看过来,三人似有默契般,同时住了口,不过心中所想,可能只有自己知道。
原本南北城的顽主们,虽不至于见面就犯照,也少有和气的时候,何况冲突已经白热化。但小混蛋平日为人公平仗义,大伙都乐意卖他面子,他在的地方,倒有了来之不易的和谐。
皮革厂的王鄯,是南城新戳出的顽主。他左眼皮不知怎地弄出三条疤瘌,神奇的是视力毫无影响,从此得了个三条杠的绰号,大名反而没人去叫。
这次的事和他脱不开干系。就在上旬,有人去王鄯的局子里耍米挑事,嘴里还好一顿损。气得旁边几个顽主当场给他花了。这群人手上都有数,下刀时指肚顶着刀背,只留寸长的尖,除非扎脖子否则销不了户。
就这样,那人头脸身上被攮了十来下,最后还要废一只手被王鄯拦住。按理说事情本该就此打住,谁知他是在酒吧街玩的。
孙大庆红了眼,扬言要废了三条杠。这时王鄯立棍不久,势单力孤,黑白两道都斗不过孙家兄弟,于是请小混蛋帮忙说和。常利是为数不多能与北城顽主说上话的,在白道也有自己的人脉,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外敌无数的情况下,孙大庆也不愿轻易得罪小混蛋,在他的劝拢下,两人达成协议。出米的出米,上岸的上岸,该做生意的回去做生意。不料原本皆大欢喜的结局,又出事了。
“那边几个佛爷,麻溜滚过来!”
桥对头,站满了太子党和他们的马仔,足足五十来号人。每人手里都提着家伙,气势汹汹,行人见了都远远绕开。
操!
几个顽主心里一紧,这是碰见洗佛爷的了。紧接着的情绪是愤怒,被人当作佛爷,对他们而言是种侮辱。
两伙人越走越近,顽主们亮出刀子,安子的脚步忽然慢下来,落在人群后面。
“搞什么你?”大宝不解,还拽了他一把。
“老柏家的大小子在里边,这是个麻烦人物,他弟弟还在大院子上漆呢……”
“他妈的!”大宝恨不得给他一耳光,“常爷都上去了,别说他弟弟,他老子来也没用!你要这时候犯怂我以后不认识你!”
两人快步跟上,此时两帮人已照上了面。
面对高墙大院里的太子党,胡同出身的顽主们心照不宣地站在一起。常利走到前边,见对方没有让开的表示,脚步越走越快。在他身后,紧跟着孙家兄弟、王鄯等如狼似虎的顽主。
打头的太子党脸上不见惶恐,甚至还有轻蔑的笑。除了人数更多,最重要的,他们身后是自己的父母。
但他们并无太多心理准备,敌人来到了面前,还只是轻蔑地笑,仿佛这轻蔑是他们克敌制胜的法宝。
常利在还有几米远时扔出了刀子,带着呼啸声飞向柏招。微笑还滞留在他脸上,身子却慌乱地闪开了。
刀子擦着胳膊,扎进身后一人肩膀里面,其他人毫发无损,却被耳边的惨叫惊吓了魂。有人想后退,但是晚了,孙大伟孙大庆扑了上来,两刀便放躺两个人。
紧接着,常利带着身后二十几个顽主,旋风般冲进多出一倍的人群,双方混战成一团。
单以战斗力论,大多出自魂师家庭的太子党,比起野路子自然强出不少,但还无法与整天混迹街头的常利等人相比,即便修为还要高些。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相较无依无靠的顽主们,太子党明显更敢下手。
恶战持续了盏茶时分,瞧热闹的人群渐渐围拢过来,闻讯赶来的巡捕远远望着,没一个敢于出头。
“都他妈的别打了!”
柏招不复刚出门时的光鲜,除衣服上的泥土鲜血,左脸还有个显眼的鞋印,右边耳朵上挂了根菜叶,伴随他的叫喊一同振动。
但就是不掉下来。
安子被他用刀架着脖子,柏招面色煞白,指着顽主们喊道:“谁再打我攮死他!”
“你攮死他,我攮死你。”
常利抹一把脸上的血,将带红的刀尖对准他,倒是停下了动作,顽主们见此也退出战圈。太子党护着伤处,在马仔们的搀扶下哀嚎着站直,有几个已经四下逃开了。
刚才的交手,顽主们占了上风,但常利可以玩自己的命,却不会玩自家兄弟的。无人认为他是软蛋,只会说“小混蛋这人挺讲究”。
“你试试看!老子死了也是烈士,你们死了算什么玩意?!”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僵持时,不知谁喊了句“城防军的人来了!”大半的太子党立刻作鸟兽散,顽主这边也有几人要开溜,结果都被堵了回来。
“全他妈给我抱头蹲着!一个个都想造反啊?”
严春秋提着短棍,挨个砸将过去。没人敢还手,在大街上斗殴是一码事,攻击城防军又是另一码事。
“你小子也给我老实待着!”棍子头将柏招镦个趔趄,安子借机溜出来,却被一棍敲在头上,直接晕了过去。“家里有钱就不学好?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都带回去清醒清醒!”
“你敢?”
柏招嘴唇蠕动着,从牙缝里挤道:“你把我带回去,回头怎么朝我爸交代?”
换了别人,他未必敢这样讲话,但城防军中出身下九流的不多,严春秋偏偏是其中之一。再加上心怀愤懑,说话便没经过大脑。
“嘿——”严春秋同样压低嗓门:“我虽只是个小小的虞候,但架不住能见的人多。回头在笺子上写写你爹他教子无方,我倒看你回头怎么朝你爸交代。”
听他这话,柏招气焰平静下来,骂两句便不吱声了。
“还有你小混蛋!好歹也二十大几的人,一天天的没个逼数。打架斗殴,是吧?今儿算是落我手了。”严春秋说着将镣子往他手上一拷:“你不是很能吗?”
……
进了候审室,严春秋抄起桌上的水壶,对嘴先灌了一半下去,随后狠狠摔在地上,红着两眼道:“小混蛋啊小混蛋,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的。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头疼到什么程度,还给我找事情?”
常利没说什么,只是将胳膊递过去:“先帮我把这玩意弄开。”
严春秋骂了一声,替他解了铐子,没好气地指着鼻子道:“再有下次,你就先给我蹲上两年,省得瞅见心烦!”
混乱尚未牵涉民众,对史莱克城的军士与巡捕而言,地狱还有十七层。时兴已经在公堂上摔杯子了,限期破案的指令刚下达,就有一大群人递上辞呈。
这种法子在时间斗罗那里自然行不通,所有偷奸耍滑之人都被狠狠仗责一番,不得不带着烂屁股继续查案。如果在学院开学前没有线索,等待的就是第二轮板子。
严春秋就处在这种境地,起早贪黑不为高官厚禄,只求保住屁股不失而已。
“你应该也知道,就这十来天里,各路城狐社鼠堪称死伤惨重。不知多少人喋血街头,无数的帮派互相厮杀,我在城主府都能听见动静,也不怪时老兴发脾气,结果你还给我整这一出。”
“我亲自带人出去,前前后后抓了不下一百人。可笑的是,那些头目进了笆篱子才晓得事情有多大,更可笑的是,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与人斗杀……”
他的苦水似乎永远倒不完:
“史莱克城都快成边寨了,我这些天除了抓人,就是验尸。那些无声无息被销户了的,原先主要死因只有三种,现在他娘的足足有十种,杀人与抛尸的地方也越来越离奇。”
“还记得明口正店吗?”
常利打断他的啰唣,自顾道:“你上次查抄虽然无功而返,但那不久后莫名其妙就走了水。据我所知,一窟鬼与这事不无干系,甚至可能是明口里的人先入侵了福禄洞。”
“你瞧,他们的目标根本不限于那些豪强,只要能起到浑水摸鱼之效,什么都可以做。听我一句劝,这事你最好别沾太深,无论打屁股还是丢饭碗,好歹死不了人。”
两人交流了很久,走出来时,已是夜晚。“崔英?”严春秋一推门,便见自己的副手候在外面。
“您这么久都不出来,我还以为有了什么线索。”
常利点了点头,旁若无人地走出去,不知为何,总觉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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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晔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正捂着头顶,愤怒地朝房顶瞅去。上面蹲着燕小六,这孩子正在掏老鸹窝,往下扔碎瓦片子时候,不偏不倚砸在路过的少宗主脑袋上。
“少主,你咋了?这有颗鸟蛋你要不要?”
燕小六憨憨地问,一句话将郭晔火气消了大半,揉着脑袋苦笑道:“没事,下次别随便往下扔东西,砸了人可不好。”
“不会的少主,我手上可仔细了……”
郭晔发现这孩子和自己上辈子有仇,自打遇见后就没消停过。
现在还能回想起,燕小六把自己往坑里拖,准备埋掉的场面。至于平日走路打绊子,热汤扣在身上等等更是常有的事,很怀疑自己迟早会被他弄死。
“小晔子啊,脑袋上怎么起了个大包?”
“刚不小心撞的。”
“你这撞的和一般人不一样,怎么撞到顶门去的?”
“你管我?我蹦起来撞的不行吗?”郭晔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有什么样的笨少爷,就有什么样的笨下人。你看谁家有大白天掀瓦片子的?搁别人家里早一顿板子打死了,也就你还帮着遮瞒。”
几句话说得他面红耳赤,郭灵依旧不依不饶道:“也罢,反正我这当姐姐的说话没用,一年好不容易能见上一次,你却连我交代的事都不记得……”
伸手在堂弟头顶的红肿点一下,郭灵气哼哼地走了。郭晔龇牙咧嘴揉了半天,看看天色,认为今天的厄运尚未完结,一回头,父亲缓缓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招牌般的笑。
他心里咯噔一声。
“儿咂,你原定是大后天上路对吧?”
“您直接说有什么事就好……”
原来再过一天,钰南诚伯爵要为自己的大儿子庆生日,准备在金玉城举办一场盛会。其实类似的事情往年不是没有,反正滨海省数他最大,只要不称帝没人去管。
此种盛会通常带有别的目的,主要作为大家族展示年轻一代的场合。对魂师而言,与普通人组成家庭是难以想象的,近亲生子的弊端也不是秘密,因此各家联姻是极平常的现象。
由于与伯爵大人之间的矛盾,往年都没红石城的事,破天荒地,四大家族今年也收到了请柬。
“不去!”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一不认识钰南诚二不认识他儿子,去那作甚?”
“去玩玩也不错啊,反正沈家的小姑娘已经在路上了,”郭子颐弯下腰与儿子勾肩搭背,以极富诱惑的口吻道:“沫曦那小丫头越长越漂亮哦。”
郭晔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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