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三杆子,后来又找到高个婶子了没?
三杆子吃着长寿面,嘴里感叹地说。
人海茫茫,上哪找啊?俺和俺爹娘分开的时候,是被小队长分开编制的,俺去了少年营,再后来俺三杆子被俘虏了,侥幸得孙大哥搭救,自己的命尚难保全。
再说那时候,他三杆子还是一个孩子,早就吓傻了,你是没见啊,人山人海的全是饿急眼的流民,就为一口吃的,三杆子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恍惚,就没继续说下去了,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说了。
三杆子许久,咕嘟咕嘟喝了一口面条汤,才叹口气继续说,后来他三杆子发达了,当官了却找不到三杆子的爹和娘了。
后来三杆子审问俘虏,也都语焉不详,再说那会儿陈州大败,流民亡命逃窜,谁还顾得上谁啊?都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跑得慢的都被官府抓了,砍了头向天朝老皇帝请功了,毕竟一个流民首级官方规定尚一两银子,半袋小米。
再后来他三杆子就是一生奔波,劳累于四方,他三杆子也不知道该恨谁?是怪黄王孔献策之流的流民大起义,害了他的爹娘害了我们村的人。
还是该恨老皇帝昏庸无能,害了他的爹娘害了我们村的人。
亦或是三年不下雨,粮食颗粒无收,害了他的爹娘害了我们村的人。
这可真所谓的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恨谁?没地方恨,这就是他三杆子的无奈,我想想也是,人到最后,只剩下无奈了。
三杆子对我说,老话说得好,人微言轻别劝人,不是不懂的这个理儿,大道理都懂,可就是胡搅蛮缠,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或者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叫不醒的永远是装睡的人,大到国,小到家,说的算的一家之主,不是年龄,也不是男女,更不是道理,而是位高权重,财富家产。
过去老话说得好,叫酒壮怂人胆,其实人一旦有了财色名利,就更会飘起来。
所以他三杆子,时常告诉自己的子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要仗势欺人,更不要恃强凌弱。
做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或许这就是他三杆子,比凌烟阁上的那几位,活得长的原因吧。
我见三杆子前言不搭后语地,给我说了这些。
我想三杆子,还是前几年我认识的那个三杆子,整天罗里吧嗦的,或许别人不知道,我口中的所谓的前几年,在三杆子口中就是一百年了。
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几代人就此淹没在这荒草之中。
什么英雄,什么财富,什么什么,啊,那个什么啊?都不过是过往的烟云。或许在别人眼中的鬼神,就是在我们眼中想见却见不得的亲人。
我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我不知道我当初,该不该从山洞里走出来?
其实想想,不出来也挺好的。
像三杆子这样,百十年来辛苦劳累一辈子,到头来却是为谁忙?
用三杆子的话是,两眼一闭泪断肠,我还能说啥,只有沉默,也只剩下了沉默。
三杆子没有搭理我,只是自己不停地吃着长寿面,我也没搭理三杆子。
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我那个高个子婶子,坐在灶台的小马扎上,看着三杆子吃着小半碗的长寿面。
三杆子在回忆,我也在回忆,回忆那个,我们都回不去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