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逼仄的车厢内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余生觉得压抑窒息,便朝着陆司淳凝眸一笑,唇红齿白,眼波盈盈,仿若桃花花蕾在空气里悄然绽放,满眼欢喜。
见到余生的笑,陆司淳只觉心头蓦然一空,似乎有一种无从把握又迷惑人意志的感觉,缓缓自内心升起,便说:“纪时景时常不在身边,就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呢,姐夫你就放心吧。”余生又是一笑。
抵达余生住的地方时,余生再次提了她画展的事。陆司淳转过头来望着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含着淡淡的倦意,“我会过去的。枝枝的画展,我又怎么会不过去?”
“谢谢姐夫。”
余生垂下眸子,朦胧天光从车窗淡淡映进来,在她清秀的眉间落下清丽的光泽,潋滟生姿。
陆司淳还在沉默,余生便打开车门,下了车,“姐夫,昨天的事就叨扰你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清风如水,在满庭的疏枝密影中流走,引起簌簌低鸣一片。余生见时候不早了,便与他告别,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他柔声一唤,“枝枝——”
她回眸。
他含着笑看着她,目光幽深似海,
映着她单薄纤柔的身影,深深浅浅透着复杂之色。却欲言又止,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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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秋,沸城,VERCAL2015春夏时装发布会现场。
雪色几何建筑物的明朗空间被分作数个大小不一的T台现场。T台笔直地纵横其中,十方通津,每一道T台上都用透明的线垂挂着风格迥异的画。
这次整个会场的空间布置一改VERCAL往常的奢华高贵风格,装潢得简约单一,却别有格调,优雅富有灵魂,自由而不逼仄。
LED显示屏和实景展现所形成的三维秀场,让人如临画境。
此时会场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受邀而来的贵宾,他们之中有记者,有各类时尚杂志的主编与编辑,有上层社会的绅士先生、时尚圈的淑女小姐,还有各界的名流,更有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们……
“余生,看这架势,感觉还挺不错的,VERCAL这次恐怕是下了血本的啊。那T台上挂的画,是你的画么?”青稚揭开帘幕瞅了瞅外面的情况,回眸来对余生盈盈一笑。
“是的啊。入场走廊上的装饰画也是我的。”
余生懒懒地回了她一句,目光茫然,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样,在T台下方的嘉宾席里遥遥寻找着她的白帆。却发现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失落。
青稚却一直在她耳边碎碎念,“余生余生,你知不知道我暗恋VERCAL的首席设计师Cohen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能见到我的男神了,好开心!”
余生忍不住将臆想中的她拉回现实,“走秀要开始了,你不回后台做准备吗?
“有李杰夫安排呢。”
“可……”
“能穿上他设计的服装,也是我梦寐以求很久的呢。余生余生,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好激动,好开心,好兴奋!”
“不知道前几天是谁哭丧着一张脸说自己被劈腿失恋了。”余生鄙视地瞥了她一眼,说,“青稚,你这么花痴你妈妈知道吗?不要跟别人说我认识你。我走了。”
“等等——”青稚连忙拉住余生,道:“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余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青稚拖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灯光亮锃锃地打着,一张巨大的海报缓缓铺入视线中。
鬼才设计师Cohen占据了整个版面,他茕茕孑立,穿着一身独具设计感的服装,造型前卫而时髦,像是俯瞰众生的天神,遗世独立。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容光焕发,隐隐间,却透着悲意。
余生视线轻移,但见他薄唇紧抿,目光深邃,眸底绽放着熠熠之光,好似深海里的星星,幽蓝而迷人。
青稚痴痴地望着他,跟余生介绍说,“纵观世界知名的男设计师们,很少有他这样阳刚而不失俊美的设计师,大多数的,都很阴柔,美得女性化,其中以gay居多。更有评论称:时装大师中十男九gay。Cohen可以说是设计师中的另类,他非但不阴柔,而且还有一种军人的冷酷与硬朗,体魄健美,容貌威严,气场霸气。”
“狂野又不羁,桀骜又张扬。”
“哦~”青稚动作夸张地扑到那张海报上,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大声说,“哦我的男神,我好爱你。”
“说不定你的男神是个gay,现在流行的直男。”
“怎么可能?”闻见余生突然泼的冷水,青稚回眸横了她一眼,说:“我的男神怎么可能是个gay?就算全世界所有的直男都被掰弯成了gay,我的男神也不会变成gay,你知道吗余生?他是我的,他不会是gay的。”
“知道。了解。”余生点了点头。
“青稚,你怎么还在这里?”就在这时,李杰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将青稚拉得转了一个圈,怒道:“虽然咱们彩排过三次了,但是走秀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在忙着做最后的交接,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犯花痴呢?”
“唉唉唉——李杰夫,你慢点慢点,我只是想看看这次的秀场有多高大上,没别的意思,我马上就回后台!”
话毕,她便拉着余生朝着后台换装室走去。
眼看着离换装室越来越近,青稚的情绪也开始有了变化。余生一路无言。青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神却重重一沉,变得极其黯淡。
“其实说不恨杜云深和迟阅晨,那是假的。”
她回眸看着余生,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眸底水意潋滟,似有湛湛天光倒倾而下,“其实分手之后说我不难过呢,那是假的。余生,我心里还是不好受。我和迟阅晨,那是三年的感情啊,居然敌不过他与杜云深的十五天。有的时候我就在想,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样让人着迷,又这样使人心酸?”
“别伤心了青稚。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
一个人,是你的温暖,又是你的折磨。负心薄情的人,爱过就好,结局好不好并不重要。”余生说。
闻言,青稚怅然一叹,便进了后台换装室。余生不过有半秒的犹豫,也随着青稚走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高大上的T台背后,是如此杂乱喧哗的场景。
模特们都忙着在准备,领队也在不停地招呼着自己的模特,化妆师匆匆进来给模特们补妆,本来就拥挤的后台换装室就更逼仄了。换装员们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紧张,准备好自己负责模特的衣装,安静等候着。先出场的模特们匆匆换着时装,一时间,尖叫声、辱骂声、惊呼声不断,拥挤的换装室内人来人往,变得嘈杂喧闹起来。
“人家都开始在准备了,青稚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余生避开行色匆匆的人群,追上青稚的步子问道。
“VERCAL2015春夏时装发布秀场,总共排了五场。第一场的主题是‘哥特式中国’,由VERCAL自己的模特与少数欧美模特走场。我们MOLO的模特走第三场‘古东方浪漫’。关玫怜等世界超模则压轴出场,走第五场‘巴洛克风情’。”
青稚正对余生介绍着她们走场的顺序,突然就有一个身穿雪纺长裙的高挑妙曼女子迎面走了过来。
“哟青稚姐姐,你终于来了,我见你迟迟未来,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来VERCAL走场了呢。”
那女子一头乌黑如藻的卷发,披散下来,遮了她姣好动人的容颜。凝眉一笑,唇上一点潋滟朱砂红,勾描在如玉凝脂般的肌肤之上,楚楚动人。
话音一落,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女模们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想多了杜云深。再怎么说我青稚也在T台上辉煌过,虽然现在要退台了,不过该我走的,我还是会尽心尽力把它走好。”
“倒是你——”青稚冷笑一声,青白天色摇曳进来,在眼前一暗,她眸中烁起清冷的光,斜漾过去,端的是无限丽色,“倒是你——要小心走得接下来的路,抢夺者必怕抢夺者,盗人者必怕被盗,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我知道你听不懂,所以给你解释一下。抢来的东西,要好好守好,别又被另外的人抢走了。我知道你害怕,害怕就要抓紧,迟阅晨那个渣男我就免费送给你了,不用谢。”
话毕,青稚大笑几声,挑衅似的瞥了一眼杜云深,便抬起美丽的头颅,拉着余生穿过众多的女模,来到属于自己换装的地方。
“真是痛快!杀人不见血!”
青稚觉得自己今天涨了威风,心情比较愉悦,一直哼着歌。她换上一身阴郁沉重具有中性化的蜂腰西装,下面配了一袭殷红色大摆长裙,裙裾云飞若曳风月,暗香肆魅。之后便被化妆师按在藤椅上,补起妆来。
“青稚,这机会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把握,你走秀最弱的地方便是表情,待会儿可千万不能生硬面瘫!你记住,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模特,表情都是冷凝不失风情,妩媚不失大气的,加油!注意多看摄像机,让他们发现你的美你的高端大气,你就成功了!”李杰夫从人群中穿过来,看了她半晌,突然幽幽叹息一声,说:“秀场马上开始了,我现在要到前面去观场,青稚,加油。”
她被化妆师控制着脸,不好说话,只得含含糊糊敷衍道:“知道了,李杰夫,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余生无意间瞥见杜云深,杜云深遥遥对她妩媚一笑,又继续和其他的女模一边冷笑着,一边望向青稚这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隐隐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便对青稚说,“青稚,我也该出去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头没事吧?”
青稚摇了摇头。
余生伸手拍拍她瘦削的肩膀,语色清幽,如水流波,“小心杜云深。”
语罢,余生出了换装室。
秀场T台下方坐满了黑压压的人,阴郁沉闷的音乐声已开始婉转响起。随着音乐声的响起,身着设计师Cohen设计的全黑色西装礼服的高挑美丽模特们一一从后台缓缓走出来。她们眼神飘渺,神情魅惑,妆容阴郁,身姿摇曳,风采妙曼,给在场诸人来带一场无法餍足的视觉盛宴。
这一绝丽出场,引得在场来宾一阵唏嘘哗然。
这是设计师Cohen为VERCAL设计的第一个成衣系列,主题是“哥特式中国”。
据说他的设计灵感来自David-Bowie1993年的吸血鬼电影。
阴郁。沉重。冷凝。具有黑暗气质。
余生却无心观看T台上美丽的模特们,她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在黑暗苦苦寻觅。心底空落落的。
恍如这几年来,她涉水繁花,在云间穿梭,在陌生城市辗转流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蓦然回眸,惊觉时光流逝,那些走马灯似的过往在眉间一一流落。
陆司淳,你在哪里。
余生终究没有看到陆司淳,她站在人群之中,只觉耳边乐音如潮,人声鼎沸,她却无端端感到寂然。一时惆怅,她忍
不住幽幽叹息一声,便转过身离开了。
在入场的走廊上,布满了她的装饰画。
这是她与VERCAL的首次合作,可显然入场的人都对她的画不感兴趣,他们都是奔着秀场和VERCAL这个品牌来的。至于走廊上的画作,是不是名家的作品,有什么特别涵义,他们可能完全没有留意。
有什么办法呢?
无论她怎样努力,无论她天赋有多高,她就是走不到她想要达到的境界。跋山涉水,历经艰辛,前方仍然千难万险。
她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画,突然从反光的锃亮壁墙上看到了自己身影,纤柔瘦削,单薄得好似青天白云之上的一只纸鸢,就要被风吹远了去。她却在那壁墙之上看到了16岁的自己,极单薄的一个倒影,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站在长长的画廊之上,歪着脑袋望着自己父亲的画。
模样怯生生极了。
“若断爱无余,如莲花处水。”耳边却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嗓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字正腔圆,像是在做某种仪式的祷告,语气沉重。
她回眸。
看到陆司淳站在旁边,正望着她的那一幅《莲花》在静静沉思。精致挺括的西装,领口袖口处露出洁白条纹样式的衬衣。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衬着一张英俊如古希腊神话里面神祗的脸,更是温文尔雅,逸绝出尘。
“若断爱无余,如莲花处水。”
他笑了。
“枝枝,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如果没有看见这一幅《莲花》,这一句禅语,我恐怕已经忘了那段往事……”陆司淳回眸来看着余生,眉眼里含着淡漠而疏远的笑意,“几年不见,枝枝不止画技越来越好了,人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
余生没有说话。
“枝枝的每一幅画都带着深刻的寓意。像走廊前面的《刺玫》、《蔷薇少女》、《岛屿》、《琥珀与秘密》,都代表着你不同阶段的不同心境。许多人只是肤浅地欣赏,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你画中的境界与美。只有当他们静下心之后,再看这些画,长时间地关注凝视,才会越来越觉得它们是如此的和美畅快,引人入胜。但是这个认可的过程很反复曲折,需要时间的沉淀,也同样需要天赋的支撑。”
语罢,陆司淳展眉一笑,轮廓分明的侧脸隐在身后朦朦胧胧的光影下,温润如玉,像是自无声处盛放的兰花,风度翩翩,连走后门,都走得格外优雅。
“生命有它自己的图案,我只是在凭借自己的理解临摹,中途不断的修改与创造,经过长时间的意识注入与思想交汇,才成了最后这个样子:画风欢凉,细节往往是优美而积极向上的,主题却永远悲观。”
“这就是我的画——”
余生垂下眼睑,灯影似在眼前一暗,重重叠叠映入她眸心,沉默一晌,她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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