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女士本来一直守在你床榻前的,昨天晚上听说你身体情况转好了之后,秦女士便回去歇息了,说是今天再过来看你。陆先生方才出去买早点了,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了吧。”
闻言,余生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再睡会儿,觉得倦。”
护工给她量了体温,见温度正常,便放下体温计。伸手换了旁边花瓶里的水,素白的手指仔细摘掉枯萎的花瓣,留下鲜艳欲滴的花枝,“多多休息是好的。余小姐,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
看到护工出去了,她便阖上双眼,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迷糊中,感觉有人进来了,她以为是陆司淳,便没搭理,继续闭着眼睛小睡着。那人走到她床榻前坐下,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牵起她另一只得空的手,轻轻笼住。他在她跟前温声喃道:“余生啊余生……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两年前也是这样出的车祸,两年后又犯了同样的错……”
春风细雨一般的声音,略显沙哑低沉,像是倦怠不已,还带着深深浅浅的担忧与责怪。
听到他的声音,她心神一凛。
纪卓庭。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你可是我老婆,如果你醒不来了,那我的后半生,可怎么办?说到底我就是命苦,初恋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结果自己的老婆也因为车祸醒不来了。真命苦啊,余生。”
纪卓庭说的这一席话倒情真意切,余生内心浪潮迭涌,翻覆出无限悲楚来。她眼睫毛微微一颤,便紧闭住双眼,竭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纪卓庭仍是握住她的手,冰冷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长的手指,良久,他到底是忍不住叹息一声,颤声说:“余生,你千万要醒过来,如果你醒不来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们结婚的时候,虽然我不爱你,但是我曾经也下过决心要好好照顾你。毕竟,你是我老婆。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我不想你和素素一样,永远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一样过完这一生。我真的不想啊,余生,你是我纪卓庭明媒正娶的老婆,你这样子对我,是想要我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愧疚之中吗?你怎么这么狠心,要我眼睁睁看着我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成为活死人,余生,你这么可以这么狠心……”
听到他凄楚酸涩的话语,余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爪子给揪住了,锋利的爪子一点点渗透进去,将她的心攥得紧了。
挺难受的。
她原以为,纪卓庭从不会关心她呵护她,他总是那么讨厌她,急吼吼气冲冲,将她的一切践踏在脚底下,任意蹂躏。没有一丁点作为丈夫该有的妥帖温柔。可是没想到,当她真有了生命危险,他反倒收
敛起一切肆意妄为与桀骜不驯,放低身段,变身成一个温柔的男子,来关心她呵护她。
可能,人心都是肉长的吧。
纵然他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他的妻,这两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让他铁石般的心融化了。
他希望她醒过来。
虽然只是一碗良药伴着婆娑泪眼,但有这一份心意便是好的,足以令她欢喜。
想到这里,她心中泛起一些莫名的甜蜜,像是吹出来的粉红色泡泡,越来越多,直到塞满了她的心。
这个上午,纪卓庭一直在她耳边凄恻地说着话,絮絮叨叨,像是要把他们之间的所有都说个遍似的。然而她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前尘过往,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他不希望她变成第二个素素,他只希望她好起来。
纪卓庭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哽咽着沉默了。他将她温软白皙的手牵起来,吻了吻,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滴落在她手背上,像是泪水。
随后他向她告别。
听到他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余生缓缓睁开眼来,浓密细长的睫毛上已经湿润一片。
原来,自己还是有感触的。
旁边架子上挂着点滴的药水和输液管,透明药水一滴一滴滴落下来,缓慢输入她虚弱的体内。四周静极了,只有偶尔的风声,她侧耳倾听,能听见自己浅浅的呼吸声,和药水的嘀嗒声。这周围所有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微弱,混杂在一起,扑簌扑簌的,落入她耳中,竟也是那样让人犯困。
咯吱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她听见一阵沉缓有节奏的脚步声慢慢走进来,抬眸一看,她的目光便落入陆司淳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眼里。发现她醒来了,他眸子里的光被点燃了一般,猝然亮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几个阔步走到她跟前,皱着眉头瞅了她好一会儿,才笑道:“那个小护士说的不错,咱们枝枝果然好多了。”
他的声音如珠玉跳动,温柔的话语自口中说出,还带着柔润微颤的尾音。她则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心思怅然。
为什么你会打我,为什么我要报复你呢,陆司淳?
我们……到底怎么了?
余生怔怔地望着陆司淳,神情有些恍惚。
前天晚上那场追尾事故,余生伤得很重,右侧肋骨断掉几根,全身上下均有多处擦伤。而肇事者也好不了哪里去,据说现在还在重症监护病房待着的。
余生有幸捡回一条命来,陆司淳心心念着她病情,便没注意到她眼底的异样。他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目蕴关切,“烧也退了。枝枝……你觉得饿吗?我带了粥和糕点回来,味道很清淡的,你要不要吃一点?”
余生摇摇头。
因为刚刚苏醒过来,余生身体还是极度虚弱的,饱满小巧的菱唇微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无血色,看起来淡极了,眉和轮廓虚化了去。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突显出来,既净且澄,湛着汪汪的秋水一般。
她纤柔单薄的一副身子卧在病床上,孱弱苍白,又像是一枝刚刚遭遇了风残雨催的白玉兰,奄奄一息,就快要断了气去。
看着她这般模样,陆司淳幽幽叹息一声,便扶起她,在她背后垫了高高的枕头,“还是要吃一点的,你这个样子,任谁见了,都会说我饿坏了你的。”
“你怎么会饿着我?你是宁愿饿着你自己都不会饿着我的,对不对?”余生睁大眼睛睨着他,笑了笑。
“总算说了一句有良心的话了。”
“怎么……我以前说的话难道没有良心?姐夫,你说说,我以前说了哪些没良心的话,你说说……”
“枝枝,你是病人,我不跟你多说。来——先把粥吃了,等你身体恢复了,吃饱了喝足了,再与我探讨以前也不迟。”
陆司淳将带回来的粥盛在透明的玻璃碗里,他用汤匙搅了搅,觉得不烫了,便坐到余生跟前,说:“枝枝,你身体这样虚弱,说什么都要吃一点的。”
“你要喂我吃啊?”
此时天已经亮透了,阳光一束束倾泻进来,被百叶窗层层碎裂。她整个人坐在那明媚灿然的日光里,穿着的病号服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她耷拉着脑袋瞅着他,侧脸弧度精致柔和,连汗毛也清晰可见。看着她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被融化了,便颔首道:“嗯,我喂你。”
余生笑眯了眼,“我觉得烫。”
他便吹了吹汤匙里的薄粥,觉得不烫了,再喂到余生的嘴前,“现在不烫了。”
余生张开嘴,一口吃掉了那薄粥。
---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