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看着她身后飞扬的裙摆。
那是一处荒废很久的别苑,占地面积极小,门上的油漆也大多剥落。一条被雪覆盖但隐约看得出来的石子路,路两侧花草颓败,勉强比路面高处一寸.距离。左侧是径长约两米的不规则湖泊,水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四处是光秃秃的树,垂下很多长枝条,应是柳树。右侧是一张石桌,正对着一面栅栏,栅栏上还残留几段枯萎的藤蔓。小路延伸过去是一间房子,门前摆放着数十盆花栽,也都颓败凋零。
如若不是荒废太久,这里想必是个极其清新雅致的住所。
亓官懿时常随祁詺承来相府,却从来不知素来奢靡的靖相府内部竟然别有洞天。
靖辞雪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脸上不再是天塌下来也无所畏惧的淡然与恬静,她仿佛突然间被悲伤笼罩,冷寂如一潭死水的眼眸也突然间浮起一层忧伤,看似浅淡,却越浅淡越揪人心,饶是看惯生死离别的亓官懿也为之一怔。
她径直朝湖的方向走去,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湖而坐,边上是一株柳树。手抚上树干,像是在寻索什么,最后指尖留恋在一道刀痕上,反复磨蹭。
这是娘亲在她五岁那年为她刻得身高。
“死于难产”,是父相对世人的托辞。
娘亲没死,只是被藏在这座园子里,从小开始传授靖辞雪各项才艺。倾其所能,这是父相的要求。
靖辞雪很小就开始记事,印象中娘亲很少笑,除了教她琴棋书画,便是坐在石块上望着湖面。
湖里养了几尾鱼,总在不经意间蹦出湖面,溅起的水花打湿裙边,有时娘亲脸上也会沾几滴水。湖水即使在夏天也是凉凉的,像娘亲夜半时分落在她颈边的眼泪。
“鱼儿真讨厌”,年幼的靖辞雪在娘亲掌心忿忿地比划。
娘亲抱起她,亲了又亲,笑盈盈的。也只有这时,娘亲才会笑。
靖辞雪很喜欢听娘亲的笑声,浅浅淡淡的,像她的名字——柳苏禾。
柳苏禾给靖辞雪讲她与靖相的点滴往事,一遍又一遍,好像她的人生自从遇见靖相后便再无其他。她这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爱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心却不在她身上。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亚于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有骨钉也有鞭痕。靖相责怪她太宠溺女儿,她说雪儿年纪小,承受不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一枚钉入肩胛的骨钉。
靖辞雪永远不会忘记她因多玩了一刻钟,父相大怒,当着她的面鞭笞娘亲。
父相说:“你若不想你母亲代你受罪,便好好地学!”
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娘亲,默默流泪,不明白为何娘亲口中温文尔雅的父相为何会如此残忍可怕。
后来娘亲教她跳舞,她跟着娘亲的口令旋转,越转越快,感觉自己快飞起来了。所有伤心难过都随旋转动作跑得远远的。
那支舞,娘亲取名叫“莫强求”。
娘亲说:“雪儿,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娘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爱上一个人,你会为他欣喜,为他忧虑,为他伤痛,为他挣扎。你爱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性命都给他。”
娘亲深爱父相,所以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父相说:“苏禾,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娘亲笑了,依旧是低低浅浅的。父相的要求她从来不会拒绝。
靖辞雪六岁那年,娘亲死于一杯雉鸠。
她在窗外听到了所有,手脚冰凉,感觉像是被命运扼住咽喉,无力反抗。酒杯落地,她凄怆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那以后,她被父亲送离相府。
那是她最阴暗的童年,柳苏禾是她生命里的第一缕阳光,也是她坚持六年的信念。柳苏禾死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第一次,她体会到“恨”。而父相,竟是她生平第一个怨恨的人。
靖辞雪默默地坐着,回忆过往的一切,时隔十年,想起来仍会不可抑制地心痛。
娘,女儿回来了,你在哪里?女儿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女儿想跟你说话。
娘,女儿背叛了父相,背叛了靖相府,你怪女儿吗?娘,女儿还能奢求你的原谅吗?
娘,女儿好难过,心好痛,女儿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娘,女儿爱他,就像当初你深爱父相一样。父相毁了一个你,女儿不能再让父相毁了他。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那么恨女儿,恨靖家……
她泪流满面。
十年隐忍的不止是祁詺承,还有她。
亓官懿掏出手帕拭去她满腮的眼泪。
而她依旧沉浸在悲伤里,眼睫颤了颤,又滚落下两串眼泪。白净的脖颈还留着祁詺承掐她时留下的痕迹。
手一顿,收回。亓官懿看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第一次觉得“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很有道理。
她在雪地里跳舞,轻盈地像只蝴蝶。身后是颓败的庭院和默然而立的亓官懿。
娘亲回不来了,相府也回不来了。
她不想成为娘亲那样的女人,可命运没放过娘亲,也不会放过她。
她像只折翼的蝴蝶落在雪地里,散开裙摆像一幅意境唯美的泼墨画。睫羽微颤,眼睑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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