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从那一次起,无烟就像一株被当头浇了一勺开水的花草,蔫蔫地再也打不起精神,再次灰心地放弃了解释的企望。
直到有一天,她惊异地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萌生。
是那一夜凰羽醉后……
她抚着小腹,苦苦地笑起来。以前,她与凰羽共渡了百年相濡以沫的时光,都没有怀上。在她如此落魄的时候,就那么一次,它就悄然而至,全然不顾它的母亲多么难堪,也全然不管母子俩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一只毒鸩的孩子,凰羽他,会容它存活吗?
想到他眼中的嫌恶、疏远、仇恨,她几乎可以认定,凰羽不会容下这个不祥的子嗣。
她每日穿着宽大的婢女衣裙,遮掩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不敢让任何人看出来。腹部鼓起的越明显,心中越慌乱。
或许,她该在凰羽知道这个孩子存在之前,从梧宫逃离,逃到谁也不认得她的地方,生下他,与他相依为命,渡过平静的余生。
忽然间,一片灰暗的生活的前方,有了点小小光亮,让她颇为神往。
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有仙侍路过,凶巴巴地喝斥:“你怎么还在这里!前厅来客了,尊上刚刚还问你在哪里偷懒呢,还不快去伺候着!”
“哦……”她忙忙应着,奔去前厅。
凰羽正在与客人对坐饮茶,闲闲交谈。
客人是一壮实汉子,气魄非常,只是脸上斜蒙了一只眼罩,竟是个独眼。客人高声道: “喜闻尊上浴火重生,獓因特前来恭贺。”
“多谢。”凰羽客气地道,“獓因兄弟多礼了,你镇守三危山,离居走动岂是易事。”看了一眼獓因,疑惑道:“獓因兄弟的眼睛怎么了?”
獓因抬手摸了摸眼罩,懊恼道:“唉,别提了,被人剜去了。”
凰羽有些吃惊。獓因真身是一头四角巨兽,已有九千岁年纪。前五千年食人成性,后被天界收伏,跻身于神兽之列,镇守天界关口三危山已有四千年,脾气凶暴,力大无穷。不知谁这么大的胆子去惹他?
不远处的墙角,忽然啪嚓一声响,一名婢女打碎了杯子。两人都顿了一顿,目光向着墙角扫去。
无烟低着头捡拾碎片,手微微发抖。
獓因收回目光,嘴角浮起阴沉一笑,指着自己的眼罩道:“是被一名女子,剜去了左目。”
凰羽微微蹙眉:“是何女子如此凶悍,竟能剜獓因之目?”
獓因冷笑道:“此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未落,突然长身暴起,指端冒出锋利锐甲,直袭向墙角的无烟!无烟此时修为浅、身有残,哪里还有昔日威风,只吓得呆呆睁一双眸子,竟无力躲避。只是在獓因袭来的一刻,下意识地抱住了腹部。
然而獓因攻击的目标却是她的双眼。
瞬息之间,双目剧痛,紧接着世界一片黑暗。
她倒在地上,痛得几乎痉挛,热血漫了一脸。
那边,响起了凰羽的惊怒质问:“獓因!你这是做什么!”
救我……无烟的手指虚虚蜷曲了一下,似是企图握住唯一希望的衣角。她什么也没抓住,手心空空。他依然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并没有因为她的可怜向她走近一步。
只听獓因愤怒地嘶声道:“尊上!我曾做过五千年的食人之兽,对人的气息嗅之不忘。我能断定,这女子,便是挖出我的左目之人。”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凰羽陷入了沉默。她不知他是不是在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脸,不知此刻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不想知道。反正她再也看不见了。
半晌,只听凰羽的声音传来:“果然,是她能做出的歹毒行径。”
獓因道:“在下急怒攻心,未经尊上许可便伤了宫中婢子,请尊上降罪!”
“罢了。是她罪有应得。”
随着他冷漠的语调,无烟停止了最后一丝挣扎。她不是昏死,只是木然了。心口传来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化为了泡影,从指间溜走,不留星点。
所有恩怨,所有过往,在他冷漠旁观她被刺瞎的这一刻,全数崩坍,无可挽回。
有仙侍上前,将她抬到后面去。獓因为自己的莽撞举动颇是不安,匆匆告辞。
獓因走后,凰羽按捺不住心中焦虑,想去看一眼无烟——问问她,究竟为何剜獓因之目,为何凶残至斯,她究竟还有多少层恶毒的面目,是他尚未看清的?
可是找遍了梧宫,只找到墙根处的零星血点。
无烟逃走了。
一只折了双翼、失了双目的鸟儿,能去往哪里呢?
凰羽站在宫门外,望着仙界内的茫茫云雾,心下一片茫然。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不愿承认的事。他如此匆忙地来找她,并非为了逼问獓因之事,最根本的目的,是想为她止一止血,止一止疼。
他派出去许多人手寻找,却一无所获。无烟像她最初由虚空中出现一般,无痕无迹地消失在了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