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温信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如此,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正是。”
“那暂且,静观其变吧。”
······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杭离缓步走出客栈。两轮月亮静静地悬在漆黑的天幕上,让人想起两个月前,江畔,明月,破旧的屋檐下,倚着栏杆偏头浅笑的少女,静好明媚的好像漫天的月光。杭离淡淡地叹息一声,珃儿,回家吧······
琉璃山上,月光也如京城一般清朗明媚。乳白的月光照进浅浅的铺着琉璃石的小河里,水面反射着粼粼的波光,琉璃石映射出五彩缤纷的光彩,静谧的夜里,好似黑暗里里一条撒着银辉的夜明珠串起的玉带,熠熠生光,琳琅夺目。
极难得的,民夫们得以全体睡上一个好觉。因为之前死人太多,紧急从各地招来了数万名民夫这些天陆陆续续被送到,所以交接的差役监工们也忙得晕头转向,到了夜晚干脆给所有劳役们全开了恩。
杜嫣躺在一张巨大的木板上,左右挤得都是人,下面还有一个大铺,也是像咸鱼店里的咸鱼一样一个挨一个地排着酣然沉睡的劳役们。在此之前,杜姑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间只有她的妆楼楼上楼下加起来大的屋子里是如何塞上三百多个人的。
为了防止夜间有山上的猛兽伤人,屋子里只开了几个换气的小窗口;为了防止有民夫半夜逃跑,门也紧紧从外面反锁着,只有等天亮了干活儿时,才有监工拿着钥匙来开门。难怪之前起火的时候,被烧死的民夫那么多,杜嫣心道。
屋子里气味异常浑浊,杜嫣鼻子被熏得麻木,已经无法分辨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了。巨大的鼾声回荡在屋顶,像是滚滚的闷雷。左右压着的都是人,虽是入秋的山间凉爽,但如此不通风、人口密集的地方,却像蒸笼一样湿热难耐。不多时,杜嫣贴身的衣服便全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但是她想翻个身让后辈透透气都难。
杜嫣很困,却完全睡不着。头疼,脑袋里面里面砰砰地跳着,像是要炸裂一般,恨不得寻两块儿砖头把脑袋紧紧挤压起来才舒服一些。
但是杜嫣知道,这才是个开始。下午的时候,“前辈”们听说今晚全体能回营舍睡觉时,激动欢喜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就知道,这样她觉得是折磨的苦难,在这些民夫眼里,却是难得的恩赐享受。
杜嫣想哭,心底酸涩,后悔吗?她问自己。
也许她不该把大刀的名证给马老三。说不定那些差役一个不仔细没发现年纪的差距呢?即便发现了,她也可以继续忽悠下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到鄢霁手下,继续为他卖命而已。
也许她该听从姐姐的话,与苏家合作。那样,只要她分寸拿捏得当,苏家会把她当祖宗一样供养着,哪里会遭这样的罪呢?
也许她该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姐姐。如果她拿出在红袖楼里虚以委蛇的本事,与姐姐隔着心,姐姐也不会像苏老爷告密,她与苏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有身份,有银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也许她不该跳楼绝食,老老实实地服从鄢霁的安排。现在想来,鄢霁所谓的要把她卖了公平竞争,多半是那时候教训她、吓唬她的而已,自己这样一枚有用的棋子,他怎么可能那样轻易放弃?果然放弃了,又为何派封朗跟着她?哪怕真的被卖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与人为妾,与姐姐一样。或者如妈妈一样,也不会像现在,生存无望。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逃离红袖楼,不该和鄢霁作对。毕竟鄢霁,从未苛待过她。甚至照顾她是女孩子,年纪又小,于她格外宽容一些。对她的待遇,比封朗几个还好。
说什么自尊原则底线,呵呵,从她十岁那年,为了活下去,那些东西便与她远去了,不是么?那个冬天,那个杜嫣,跟着杜珃一起死掉了。
也许更早,她就该按着姐姐的安排,去岭南,做杜珃,做杜氏的千金小姐。便不会有这数年的苦难波折,她的手上不会粘血,她的心肠不会黑,她的身体不会脏······
也许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无论哪一种,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起码会有干净敞亮的屋子,有可口温热的饭食,有合体舒服的衣服,能安安静静地睡觉,能请大夫看病,养伤······可是她偏偏,就走到了这一步。疾病,饥饿,污秽,下贱,痛苦,死亡。
错了么?杜嫣想哭,越想越委屈。她是哪里做错了?难道只有放弃了为人的骄傲原则,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做一个出卖朋友,助纣为虐,卖主求荣,算计防备,自甘下贱,自私自利的人,才能保全自己一世安稳?
眼泪了流出来,好像把头痛也冲去几分。但是随即杜嫣又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一样的剧痛。好吧,杜嫣脑子里淡定地闪过一个念头,她的胃病终于又被她折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