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悦菱听到他说他不能再画画,禁不住心紧了一下。
男人低声地:“有人放出了我心里的魔鬼,他占领了我的躯壳。我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城墙就此崩塌,曾经被赶走的敌人再度卷土重来,于是我彻头彻尾地成为了一个俘虏。”
悦菱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戒断毒瘾,然后重新拿起画笔?”她问他,声音里充满了疑问。
男人沉默了片刻:“我尝试过。但是不管我有没有戒断,我都无法再拿起笔,我再也画不出任何的东西,美好的丑陋的,什么也画不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的灵魂已经坏掉了,我再也创造不出来任何美丽的事物……不,应该说,我从来都没有创造出过美丽的事物,我的灵魂从来都是坏掉的。只不过,有一段时间,我沉浸在幻觉里,自以为自己能够创造。”
“不是这样的!”悦菱揪心地对他喊道,“灵魂怎么可能坏掉呢?如果你的灵魂已经不存在了,那么现在是谁在和我说话呢?”
“是一具行尸走肉。”男人苦笑着。
“行尸走肉是不会思考的,也不会回忆的,更不会痛苦的!”悦菱固执地对他说道,“现在和我对话的,在回忆过去,感到绝望的正是你的灵魂。你的身体很糟糕,所以它在欺骗你。你不要受到它的蛊惑,不要被它的痛苦所麻痹。”
男人听到她的话,似乎愣了片刻。
“也许你是对的,女孩。”他喃喃道,“也许你是对的……我可能是有灵魂的。如果我没有灵魂了,我一定早就忘记她了。我就不会到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记得她说话的神态和声音,记得她生气时候的表情和哭泣的样子。女孩,你的声音和她的声音很像……”
“是的,你还记得的。”悦菱不自觉朝他那边靠近了一点,“你还会爱,还会渴望爱,你就是有灵魂的。你曾经有比这时候更糟糕的状况,你带着烙印出生,没有人能改变的出生。但是你曾经甩掉了这个烙印。你曾经做得到,那时候你还那么小。现在你一定也能做得到的。”
黑暗中,男人似乎抬起了头。
“女孩……你会陪着我一起做到吗?”他轻声问她。
“我会的。”悦菱捂着嘴,不让对方听到自己在哭。
“女孩,我想碰一下你的手……能给我你的手吗……”
“可以……”这一次,悦菱没能忍住自己哭泣的声音。
她伸过手去,黑暗中,空气中,摸索了好一阵子,才碰触到了一个冰凉的指尖。
那个指尖迟疑着,再然后,慢慢地多接触了她的手一点。再然后,极度轻微地握住了她的手。
悦菱感觉到对方在颤抖,然后是吸气和抽泣的声音。
“谢谢你,女孩,谢谢你……”她听到他哭着说,“谢谢你愿意给我一只手。”
“你不要这样,”悦菱跪着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她能摸到这只手上满是伤痕和血痂,“你不用谢我。或许我能走到这个房间里,只是上天的旨意。”
“是的,是上天的旨意,”他依然颤抖着哭泣着,“上天要我重新拿起画笔,要我重新拿起剪刀……女孩,我能拥抱你吗?”
“可以的。”悦菱轻柔地回答他。
于是,她和他轻轻拥住。
他真的好瘦,睡衣之下只有一副薄薄的骨架。他尖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把利刃,直指她的心脏……哪怕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也是那样让她感到心痛。
“悦菱……”突然间,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悦菱心中一惊,正想要挣脱他,却听到男人悄声地说:“女孩,我这样叫你,请你原谅我。这么多年的黑暗中,我从来没有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叫过她的名字。我每次对着黑暗和空洞这样叫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我现在叫你,也不期待你的回应,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
悦菱伸出了手,她大口地喘息着,带着泪水和呵出的热气,带着惊疑和震撼,慢慢将手放在了男人的脸颊上。
他的脸颊比她想象的更要削瘦,高高的颧骨,深深凹进去的眼窝,干涩的嘴唇,没有记忆中的丰满和圆润,没有那曾经无可挑剔的线条。
“你是谁……”她流着眼泪,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是一个深爱你的人。”他握住了她的手。
这话像是梦话,不像是对她而说的,却又是对她而说的。
“你深爱我吗?”悦菱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你真的深爱过我吗?可是我为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说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以为你恨我,讨厌我……”
“女孩,女孩你不要哭,”男人抓着她的手,似乎她的哭泣让他觉得无所适从,“我很怕你哭。这么多年,我总是听到你在黑暗中哭。你哭的时候,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现实和幻觉,真真假假,渴望和憎恶……从来都是混淆不清。
“我以为你讨厌我,”悦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以为你讨厌我,你骂我,厌恶地恨着我,还对我开枪……我以为你讨厌死我了。”
听到她这样说,他也流下眼泪来。
“要不然我该怎么办呢?”他握着她的手哭着问她,“我应该怎么办呢?你是别人的女人,你是一颗棋子,你是利益的制胜因素。除非我讨厌你,除非我恨你,除非我杀了你……否则我就会重投魔鬼的怀抱。悦菱,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制裁,所以这就是我的原罪,不管我如何逃脱,总有一天噩梦会追赶上来,把我重新吞没到黑暗中。”
“没有人是生来就有罪的。没有人……”悦菱摇着头,泪珠一颗颗滴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她还记得曾经的那双手,握着剪刀,就仿佛他是握着一根神奇的魔棒。那修长的手指,恰到好处的指节,干净整洁的指甲。她还记得他转笔的时候,手指的轻盈。记得他挥动剪刀时的利落干脆。
她没有喜欢过他,甚至连好感都甚微。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一个他。
“蓝启瞳……”她哭着抱住了他。她是天生喜爱美好的事物的,她见不得美好的事物凋零毁灭,她更不愿意参与到这份原罪当中。
他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女孩,”他用手指缠绕住她背后的长发,“你的头发和她的一样顺滑。你哭泣的时候也和她一模一样。”
悦菱哭着对他喊道:“蓝启瞳,我是悦菱啊,我就是悦菱。”
听到她的话,男人的身子震了一下。
“悦菱……”他仿佛呓语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我是悦菱,”悦菱的手,抖颤着,摸着他削瘦的脸颊,“蓝启瞳,我就是悦菱。绝陨带我来的,他带我来找你的。”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绝陨要带她过来了,为什么他要把她留在这里了。
谁说的绝陨根本不会感知外面的世界,谁说他没有心。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与外界沟通,如何表达他的内心而已。
没想到,蓝启瞳听到她的话,却突然冷冷地推开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过来干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重新变成了一个蓝家的人,一个冰冷的、绝不会轻易对外人表露心迹的人。
悦菱愣了片刻。
他的态度转换太快,她几乎不能适应。
“我……我……”悦菱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会在这里,她只能讪讪地解释,“绝陨带我过来的。”
“绝陨?”真是奇特,蓝启瞳的声音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带着无限的刻薄和飞横跋扈,“没想到四年过去,悦菱小姐还是那个样子,连一个自闭症患者都不肯放过。”
“你……”悦菱一时间语塞了。
如果不是刚才亲耳听到了他那么多的剖白,她连声音都不会吭,更别说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可是,他居然前一秒还在对自己说着我爱你,下一秒就能立刻毫无违和的变成这个样子。
就算刚才已经把什么话都对悦菱说了,他竟然也可以立刻转*度,让悦菱都怀疑自己刚刚幻听了。难怪从前她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丁半点喜欢她了。
听到她答不出话来。
蓝启瞳冷哼了一声:“不过,悦菱小姐的舌头好像不如从前那么灵光了嘛。难道是被瑜大公子咬多了,坏掉了?”
“你什么意思!”悦菱不想和他吵架,但是蓝启瞳真的拥有三句话就让人勃然大怒的特异功能。
一听到她的反击,蓝启瞳立刻回击:“我的意思是,你从哪儿滚进来的,就立刻从哪儿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