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箴箴顿了一下,有一个瞬间,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极为犹豫艰难的表情,只是很快,她的眼神就恢复了平静,她转过头来,经年带笑的脸上,难得一丝笑意也没有,只是,也看不出她有多严肃,就像很难看出她现在的情绪,她语气平平地问他:“你安排的,是吗?”
法国离中国那么远、巴黎那么大,她被简子颐的司机带去一家花店买花,却偏偏碰到自己二十来年不见的亲生母亲,这种巧合,她不相信。
简子颐坦言道:“是。”既然何箴箴已经猜到了,他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她敏锐地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简子颐看着从何箴箴身后走过来的女人,叹口气:“她是我继母。”
何箴箴愕然,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震惊地看着简子颐:“你从一开始就……”
“我不知道。”简子颐无奈道:“J.L.C和你签合约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你家发生事情后,我担心你,动用关系查了一下,发现你父亲是何建国先生,才意外知道的。”
何箴箴呆了好一会儿,她怀疑地问他:“你知道我父亲,却不知道我?”
简子颐坦言:“朱姨和我家渊源颇深,我父亲一生对她极为爱护,为了尊重她,我们没有特地去查过她的过去,只知道她的前夫是何建国,而何建国所在的圈子,和简家平常没什么交集。”
何箴箴想说,你们家真有意思,但想了想,她什么也没说。
简子颐看着何箴箴平静的表情,在何箴箴身后是一脸紧张、惊慌失措却一动都不敢动的朱雅娴,他问她:“箴箴,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何箴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什么?”
“你认出朱姨了,为什么不跟她说?”
何箴箴淡淡道:“哦,我以为她不认识我。”
简子颐看着何箴箴身后女子哀求的眼神,叹口气,对何箴箴解释道:“她以为你记不得她,所以不敢贸然与你相认。”
“哦。”
简子颐深深地看着何箴箴淡淡的神色:“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就算她主动和你说出身份,你也不会承认。”
何箴箴摇摇头:“没必要。”这种事,不论否认她是何箴箴或者否认她是朱雅娴,说好听点叫自欺欺人,说实在点叫脑残。
简子颐挑挑眉,还没开口,一个惊喜得颤抖的声音从何箴箴背后传过来:“箴箴!”
一双激动的手紧紧握住何箴箴的手臂,低凉温度的手指和过度的力量让何箴箴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臂,却被对方紧紧握着不肯放开。
对上一双因为充满泪水显得更加美丽动人的眼睛,何箴箴既不惊讶、也不惊慌,她客客气气道:“朱女士。”
朱雅娴如坠冰窟。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何箴箴,仿佛没听懂她的话。
何箴箴和和气气地把朱雅娴的手从自己手臂上轻轻推开:“你好。”
朱雅娴怔怔地看着何箴箴,半晌,沙哑地挤出破碎失神的句子,似在哀求、似在自语:“箴箴,我是妈妈……”是妈妈啊!
何箴箴平静道:“我知道你是我母亲。”
朱雅娴眼睛一亮,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地狱回到天堂,她瞬间泪如泉涌:“箴箴!”她立刻伸出手,想要将何箴箴拥进怀里,整整二十年啊,这中间不足为人道的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箴箴,我的女……”
何箴箴再次轻轻推开她,迎着朱雅娴错愕的目光,她摇摇头,坦白道:“我知道你是我母亲,但我和你不熟,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她最怕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人打交道了,简直不能开口说话。
“箴箴?!……”朱雅娴愕然地看着何箴箴,仿佛这一刻才终于看清楚何箴箴眼里的情绪。
何箴箴为难地看着她,似乎对她有些困扰,只是,那双和自己形状相似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喜悦……一切应该有的情绪,全都没有!
朱雅娴惊呆了,她怔怔地看着何箴箴,何箴箴也回视着她,在何箴箴的目光中,血色从朱雅娴的脸上慢慢褪下去,她忽然对何箴箴说道:“你不恨我!”
何箴箴认真想了想,坦言道:“恨过,不过时间不长。”母亲这个概念,在她的世界里,太过淡薄,淡薄到仿佛没什么认知,甚至还不如继母,留给她的印象更多一些。
朱雅娴颤抖而神经质地笑笑:“至少你恨过……”她不知道是说给何箴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何箴箴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个动作,成为压垮朱雅娴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动作说明,她连恨她这件事,都不当回事!
朱雅娴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忽如其来的眩晕中,她只能感觉到眼前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然后变成一片墨一样的黑暗,深不见底、辽无边际,向她重重围困迫近,而她的意识渐渐飘远,不能控制。
何箴箴目瞪口呆看着朱雅娴忽然晃了晃,像离水的花朵慢慢地凋零一样,在她面前慢慢软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