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玄门的入口走上汉白玉铺设的石道,南门正东方的云层顷刻间染上了一片艳丽的橘黄。
鼓楼的钟声不断,钦天寺的礼差正在殿口的高台上诵读着什么,声音洪亮而振奋人心。一旦赵宁佑的身影在广场出现,整装肃颜的侍从整齐有序的跪倒在地。
瞬间,广场上满是侍从露着的身穿盔甲的背脊,森冷的古铜色蔓延了一片。
我和青贵妃分别在站在赵宁佑的两侧,目不斜视的往着正大光明的方向看去。正殿上方的檐角欲飞,七色琉璃瓦下的“正大光明”四个金色大字熠熠闪光,雕刻着双龙盘飞的汉白玉石柱分别立在殿口的两侧,撑起了宏伟肃穆的大殿。
那是皇城权利的中心,坐落在皇宫的正南方。
身边的礼乐忽然奏起,编钟被敲响的声音洪亮而悠远,伴随着钦天寺礼差的诵读声积淀着历史的沉重感。
每走一步,身侧经过大臣的时候,大臣们便掀开了衣袍,举着笏板伏地大跪。
我想,只有真正经历过这场祭礼的帝王才能深刻感到那权杖带给人的震撼和满足感。
赵宁佑冗长的冕服齐地,黑色的袍尾慢慢在我眼前划过,我微微抬起头,赵宁佑金冠上垂下的冕旒微微晃动,从缝隙中显露的侧脸庄严而冷漠,平日里收敛的气息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迸发了出来,周身笼罩着威严而森冷的气势。
从正玄门踏进广场的那一刻,我的心境陡然沉重起来,压抑的气氛慢慢萦绕我的心头,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生生的挖了出来。
这条汉白玉道路我并不是第一次走,六岁那年,我父皇薨,赵宸穆即位,母后抱着我同着大哥一同走向了光明正大殿。
她满心希望赵家可以在赵宸穆的统治下,可以迎来一段辉煌的史卷。
每走一步,我的脑海中总是能想起当年母后那带着希冀的神情,同样地她抱着我,站在正大光明殿的高台上,眺望城墙外那鳞次栉比的红瓦青墙,俯视帝都的万物苍生,那张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激动。
她抱着我,在耳边对我说:“宸安,你看,这就是赵家的江山!”
我听着她的话朝着她的视线望去,高台高十丈,站在上面,帝都的万物尽收眼帘,我知道,她是经历过那场浩劫的,只有真正见过那段苍生不忍的岁月,才会更懂得天下大定的艰难。
我想,她对江山的执着,也许是对当年那段艰苦岁月的追忆,更是缅怀她同父皇那段在烟火与硝烟的战场上相濡以沫的时光。
母后定然是爱着父皇的,只有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才会让她入魔一般执着的守着赵家的江山。
似乎,那是当年他们爱情的唯一凭证。
这是多么凄美的一种信仰。
后宫的肮脏和血腥并没有磨平她的信仰,相反的,她更执着,她拼了命想去从流逝的时光中抠挖出那段曾真正属于她和父皇的那段爱情。
这世间在没有人比母后更爱我的父皇了。
甚至她在行将就木之日,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苍白而病态的面容上写满了不舍,乌黑的头发早已经失去了光泽,她目光有些虚空,仿佛看见了什么虚影,一个劲的在念叨:“云封,云封,你来接我了么?”
云封是我父皇的名字,赵云帝,赵云封。
可念叨了一声,她的神色忽然惊慌了下来,她有些呐呐自语,“不,不,我还不能走,我的宸安,我要陪着我的宸安。”
我这一生哭过很多次,然而这一次却真的是悲恸大哭。
然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抓着我的手,视线也开始越来越清明,她的苍白的脸上忽然一层红红的红润,黑色的眼睛也不再混沌,而是亮晶晶的,仿佛多年前的时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依旧是那个令人万人敬仰的美貌的皇后。
最后,她笑着对我说:“宸安,赵家就要交给了你啦!”
我没有信仰,我唯一的信仰就是守住母亲的心愿,此生是她将我带入这个世界,让我尝受世间万般的辛、酸、苦、楚和念、痴、悲、欢。
人生在世,诸多不顺,可活着,便是莫大的幸运。
只要活着,信仰便终有一天能实现。
编钟的声响再一次撞入耳膜,我正视着前方的模糊的高台,一步一步虔诚的跨上去,早就盈满眼眶的泪水让我的心充满了悲伤。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我微微抬了头,眺望寂寥清幽的天空,努力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想硬生生的将泪水憋回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