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它们,能够欣赏过那些美好的东西,对臣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徽怔了一下,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罢了,这事儿先放一放,朕会挑个合适的时机再议,到时候你听着就是,不必说话。”
容与心上一喜,顺带十分感激他考虑周祥,便认认真真对他郑重谢恩。
沈徽抬手叫他起来,忽然指着那副清明上河图,“这个赏你了,回头挂你屋里去。”不顾容与错愕的表情,他接着道,“不光得挂着,还得写上题跋,朕要后世的人都看见,国朝司礼监掌印留下的墨宝。”
一个时辰之后,容与的手腕悬在半空,手中的笔饱蘸了墨汁,却迟迟不能下落。
那些舟船树木,市桥郭巷,亭台远山仿佛穿过了无垠的时间,铺陈在他面前,再将他一点点裹挟进去,甚至连画里的人都好像在凝神注目着他。
放下笔,他喟然长叹。实在没法在这样一副历经百世,并且终将万代流传下去的名作上题下自己的名字,他没有这份勇气。
不再想这个令他头疼的题跋,容与专注思考如何跟沈徽告假,出宫替芳汀探望她哥哥。因芳汀的兄长是朝廷要员,内侍与之私下相见并不合适,他决定还是和沈徽实话实说。
沈徽没犹豫,许了他的请求,只提出要他务必于傍晚前赶回宫。容与欣然领命,仍带了林升出宫门,打马朝宣武门西大街而去。
容与向总兵府门房的老者道了姓名来意,很快就见这座宅邸的主人——王玥大步流星匆匆赶来。
他和芳汀长得极像,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兄妹,只不过妹妹秀气挺拔,哥哥魁伟英武。
两厢见礼,王玥迎了容与进去,对他很是客气,而那份客气里又没有疏离,反倒有种发乎自然的热情。
“舍妹信里常提到掌印,说你为人谦逊,待人真诚,年纪虽轻却颇得皇上器重。还说自从你来了,帮她分担不少事,她倒轻松多了。”他笑着说,一壁请容与上座。
容与谢过,坚持在下首坐了,将芳汀托他带来的东西悉数奉上,“王大人客气,您叫我容与就是了。”大略环顾四周,见厅中装饰简素,他说,“大人刚到京,很多东西怕是还不齐备,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我平日里出来还算方便。”
王玥含笑摆手,“军营里住惯了的,一切从简。”因又笑道,“咱们也别大人掌印的了,在下草字仲威,听说你比舍妹还小上一岁,咱们合该兄弟相称,我也就托大一回,充个大哥了。”
他笑声爽朗,言辞利落,眉宇间有落拓的豪迈气,和容与素日常见的文臣大不一样,让人打心里愿意接近,因他是从辽东总兵任上升迁,容与一向又对军事感兴趣,便借机向他请教辽东的兵事和防务。
王玥大摇其头,摊手道,“一言以蔽之,乱!朝廷对辽东一向重在安抚,防为主攻为辅,那便不急于练兵了。任上的将吏自觉天高皇帝远,索性各自打小算盘,能混一天是一天。”
这恐怕不是辽东一地专有的弊病,容与笑笑,“辽东苦寒,将士们虽不缺衣少穿,但背井离乡也有道不尽的艰难。”
这句颇有同理心的话没能打动王玥,倒是勾起了他的不满,“苦的是兵士,可不是那帮将官!只要有心,哪里捞不出油水来?勒索夷人就是个好办法,前年春夏,借口嫌女真人纳贡不够,关闭马市禁止贸易,足足停市有一年,那些个女真人的人参都烂掉十万余斤。”
这么说是过于狠了,没有餍足很容易激起反抗,要是有钱赚有饭吃,普通老百姓还真不愿意起兵戈。
容与顺着他的话探问,“看来辽东兵事,倒有一半的责任出在朝廷,是咱们的官员不思练兵又贪腐成性,逼得女真人三不五时犯境了?”
王玥点点头,又摇头道,“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但眼下他们还没这个实力。朝廷以夷治夷的方略是不错,将女真人各部分而治之,只要他们始终一盘散沙,终成不了大气候。”
顿了顿,他讪笑一下,“至于贪腐,那要说回吏治,依我说,确是朝廷的当务之急,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等着那些蛮夷来杀光咱们不容易,可要是咱们从里面自己杀起来,党争民怨,既有内忧,不免外患,两相夹击那便势危了。”
容与默默点头,王玥是有过一线经验的武将,接触过实务,也见识过官僚*,容与相信他的所见所闻,愈发恳切的问,“那依仲威兄看,边疆上应该派什么样的人驻防?”
王玥凝眉沉思,半晌道,“边疆守将不易做,驾驭边防毕竟和在京里大有不同,军中可疑可惊的事多,所以朝廷得指派信的过之人。信就只谈成败,不纠些小过失。肯勤于练兵,不光只固长城,该打的时候还得打。还要不贪,事儿的责任大,招的怨恨也就多,要是心志不坚只图自己利益,必难守土卫疆。我以为,这样的人难找,但总还是会有。”
这话颇有见地,然而容与还是疑惑,“朝廷整顿吏治十余年,难道就没有半点功效?”
王玥饮了一大口茶,哈哈一笑,“肃清贪腐可不是朝夕就能成事的,当年励精图治的人,过了这么些年也松懈了,只治人不治己也是有的。”
容与听他话里有话,索性直言,“仲威兄指的,可是当今首辅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