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悄悄,只听见裙摆擦过鞋面的西索风响。傍晚天井下阴凉昏暗,怎么像是走在黄泉。
“孝廷——”秀荷小声地叫了一句。
却没有人应。
秀荷的步子就慢下来,想要把盖头掀开。
管事婆子看了送嫁姆一眼,送嫁姆拍拍秀荷的手背:“新娘子勿要掀盖头,破吉利,生歹子。”
婆子接着道:“可不是,看把这小两口恩爱的。少爷去前面喝酒应酬了,这是规矩。缎子我替他拿着呢,晚点儿就能回来。新郎官喝了酒,晚上洞房花烛你才有得疼。”
你一言,她一语,那笑声嗤嗤,秀荷的脸就红了:“我不是急他,只这一整日心里头总不踏实。”
“新娘子上花轿谁都这样。还有什么不踏实?梅家是咱镇上最富庶的人家,夫人们好说话,我们少爷对你又专一,姑娘嫁进来有福了。”婆子推开红门,把秀荷搀进小院。
大院二层阁楼上光线灰蒙蒙的,梅家这座宅子也是奇怪,无论那四角天空之上阳光如何明媚,照进院子里都只剩下一片黑。
众人都被派去前头忙碌,内院好生清寂。大少爷着一身黑亮印云纹新郎礼服,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轮椅上。透过茶色的镂空雕花栏杆,他看见秀荷着一身斜襟宽袖大红喜裙,碎步盈盈地被扶进了自己小院,走两步,稍一踌躇,又隔着盖头往院门处看一看……梅孝奕抚在轮椅上的手便逐渐收紧,有青筋在手面上突起。
他听到她叫了二弟。
“少爷——”汉生把大红花摘下来,两步跪在主子跟前。
“起来。她可与你三行交拜?”梅孝奕睇着汉生手中的红绸,幽冷的脸庞隐在暗影里,不知喜怒。
汉生尴尬脸红:“过场都已走完,少奶奶并未发现不对,奴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是嚒?那很好。”梅孝奕不置可否,其实他在阁楼上已把甚么都看到。默了良久,又问道:“客人们可有说她好看,顶顶与我般配?”
“好看,客人们都说这回老太爷周全,两个少爷谁都没偏心。”汉生应声而答,周遭却忽然静得可怕,他抬头看一眼大少爷清冷的眸光,又连忙难堪道:“大少爷既为少奶奶做了这许多,可见是真心喜欢她,又何必在乎那些闲人碎语……”
“是极。他们只当我阴煞,配了她已是造化。却然不晓得,我已在这里看了她快十年,从七岁一直到十六,比二弟还长……她的心,我比谁人都看得清楚。她所惦记的,我也要把她除去……去了一个,另一个去不掉,便不去了。下个月把她带走,走了就不回来。”
轱辘轱辘,木轮子插着松木地板闷声走远,梅孝奕抚着轮子把身影埋进黑暗。
汉生连忙追上前扶他,把他背下楼梯,又推着轮椅去到前院应酬。
新房里触目都是大红,依稀还有淡淡的药草味道。婆子把秀荷扶到床边,端来一碗蛋茶汤:“新娘子喝甜蛋茶,小日子红火甜蜜。”
督促着秀荷吃,又拿来一块白布给她:“今晚把这个铺在床上,明早有婆子来收。少爷身子骨不好,你不要太羞,夜里头腿儿张张,挨他近点,他好容易疼你。我们夫人是好人,回头你生了小少爷,这个家不会让你吃亏。”
几句话说得露-骨,听得秀荷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心思吃。那婆子把话带到,便吱呀一声关了门,去到外头守着。
前宅觥筹热闹,后宅却静悄悄,只有知了在枝头上枯叫。天上日头偏西,太阳落山了,屋子里的光线渐渐灰暗。
秀荷端着腰骨儿直挺挺地坐着,坐到脚尖发麻。耳目眼听到看到闻到的都是死寂,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她把红盖头掀开来看,周遭墙柜上满目都是书,四书五经、文史古籍……她倒是从来不晓得梅孝廷这样嗜书,心里头疑虑又起,正准备站起来去看。
悉悉索索,好似有脚步声在小院外临近:“呀,原来在这边院子,上一次见她,还以为她和庚公子是一对,没想到今天却配了我们大少爷。我进去找她说话。”
是南洋带回来的姨太太,磕着瓜子儿走过来,声音不大,却清脆。
大少爷……秀荷浑身一颤,帕子猛地飘落在地。
婆子压低声音道:“姨太太快别开玩笑,那庚家少爷如今是死是活还不晓得,我们新娘子怎么会和他好?新郎官还没闹洞房,这会可不能先进去,二夫人让我守着呢。”
“守什么守?那多无聊,大家都在前面忙,我打麻雀就差一个,你来就满了,你陪不陪我?”南洋姨太太对男人和女人都撒娇。
“呃……这……我看看。”那婆子也是个麻雀迷,几句话就被钓起来痒痒,透过窗眼儿看,看见里头新娘子正歪躺在床上酣睡,晓得那蛋茶汤起了效果,便把门栓一插摆着步子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