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休得再乱说话!”
不等虞氏清醒过来再做狡辩,郎中便深深叹了口气,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自责地说:“老太太,这事论起来,还得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一早便收了姨太太的钱。姨太太……本就是无孕之身。”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冯姨娘噗嗤笑了出来,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奚老太太气得差点昏厥过去,抚着胸口让郎中把事情细细地说清楚了。总体而言,便是虞氏惧怕在奚家没地位,被人轻视,便塞钱给郎中,让他说虞氏已经有了孩子。而这次,则又是虞氏自己的主意,郎中只管照着她的话来行事,却不知她竟想害人。
郎中亦说自己秉着“医者仁心”,事到如今,也不能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少夫人瞧着便是端庄淑仪,不似心思歹毒之人,因此他也不想因自己的一时糊涂,而害了少夫人。
说罢,郎中便从怀中拿了一袋碎银子出来,说什么这便是虞氏前前后后塞给自己的钱,他也没脸皮再留着了。
怪不得总觉得虞氏的肚子透着古怪,每每与她说起孩子的时候,神情总有些不自在。奚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她一开始就在瞒天过海。这么多天不仅占尽了自己的关怀,奚家的便宜,还意图让殷氏背黑锅,想着这样一石二鸟的好事,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绝不可留在家中了。奚老太太年纪大了,最盼的便是家宅安宁,留着这样折腾的女人,只会徒增心烦。
奚老太太一言不发地便走了,留了一个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而虞氏望着老太太的背影,忽然觉得全部的气力都被抽了干净,她一下摔回原处,瞅着殷氏止不住地发笑。她原本还想一股脑儿把奚二小姐指使自己假怀孕的事一股脑儿抖出来,可事到如今,抖出来还有什么用?奚晚香是什么人哪,是小姐啊,她没有任何动机来做这事,说出来反倒惹了老太太更深的厌恶。
殷瀼摇了摇头,不忍再看下去,便亦跟着老太太走了。
她本不想这样做的,亦不相信虞氏真的会害自己。可当临近傍晚时候,药铺伙计来了钱庄,让自己过去一趟时才明白人心本就利己。
虞氏毫无悬念地被赶出了奚家,且落得一个毒妇的名头。
她亦不能去找奚旭尧,毕竟这乱子已经惹下了,奚旭尧再喜欢她,也不会拂逆老太太的意思,况且奚旭尧若从老太太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势必也不会再喜欢她了吧。
殷瀼站在门口,看着虞氏步履蹒跚地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还是让李管家拿了十两银子,准备塞给虞氏。
可不曾想,虞氏这时候倒硬气了,接过这锭银子,转身看到殷瀼,便抡圆了胳膊,一下砸了过来。只是手劲儿不够,半途便掉了,把银锭子磕掉了一块儿。
虞氏走了之后,家中便愈发沉寂了。
钱庄的事儿虽多,可如今殷瀼已是钱庄的掌事,又请了一个账房先生,便不必整日埋头在账目之中。因而便总有些空闲的时间,一得空,她便坐在后院的藤椅之上,看着竹竿搭的顶棚上缠的葡萄藤生出新叶,结出葡萄,她望着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紫黑葡萄,便想到当年小晚香趴在小几上剥葡萄的乖巧模样,又想到她曾在下雪天不管不顾地一路跑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下雪了”。
人的脑子很奇怪,总能记住遇上他人时,最起先的模样。然后在寂寥的时候,一遍一遍翻出来,想念。
她一开始很担心晚香,一个人能受得了丧亲之痛吗?她小小的肩膀能担得起家里的责任吗?一担心,殷瀼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好一段时间都不曾安稳地一觉到天明。
可后来,她就想开了。晚香那样机敏的姑娘,定然能把事情办得妥当,怎用得着自己在这里隔山隔水地瞎操心?想到这,殷瀼也就舒心了,她应该相信晚香的。
一晃眼,竟连葡萄藤都已经枯萎了。
冬至过了几天便是殷瀼诞辰,无人记得便像寻常日子一般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从前她是不会在意这日子的,可那丫头总做出些让自己惊愕又欣喜的事儿,便也记住了这日子。
可当她记得了,能为她庆祝的人,却不在身边了。
快近年关了,过了今日,钱庄便打烊了。
正当殷瀼盘算着账房送上来的账目时,管大堂接待的李四春便前来通报,说布坊的陈老板前来找少夫人,还带了一车子的布料过来,说什么全仰仗着少夫人、二小姐的光,这才把布坊开到如今这般红红火火,便亲自来还钱。
感谢少夫人是不错的,可为什么要连带着感谢二小姐呢?且钱庄什么时候把钱贷给陈氏布坊了?
殷瀼不禁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