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妈出去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妈,穆家那位穆大|爷,这样地挑剔。能替他出来掌眼瞧人的那位欣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石婆摇头叹道:“格外地出挑,百个不及她一个。林林总总卖了这样多人,满打满算能胜过她的,也唯有当年卖到林家去去的那个莲溪。”
说来那个莲溪,实在太出众了些。一看就是千尊玉贵养出来的,卖她过来的人还说原是当瘦马养着的,养不下去了,才卖到她手里。真当她是个傻的不成?那姑娘的品貌、仪态、规矩、气韵,岂是养瘦马的人家能养出来的。便是略次些的中等人家也养不出来,须得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书香世代,才能将养出那样的姑娘。
石婆自叹息了一回,将选好的几个丫头带上,临走时吩咐她姑娘在家里守着,便转身出门,自上了马车。
那麦妈原是出来叫人的,到了沧浪亭,也不是她领着石婆进去。另又换了一个门上的婆子,领着进去,却比前一日走得更里了一些。
走了好一时才到一个清香馆外,那婆子往前走了两步,问一个守在院子里的丫头:“欣姑娘可在?”
那丫头原是打石婆这里买来的,见了石婆便笑着道:“石妈妈你来了。”说着,又朝身后长廊那里指了指,道:“才飞来一只燕子,要在堂前做窝,欣姐姐瞧着呢。”
那婆子于是领了石婆过去,不多时,果然在长廊豁口处看见一人站在那里,穿着玫瑰紫绫子袄,下头系着一条浅色罗裙。
她并不知道后来石婆已经来了,只一味地往大堂里瞧,侧头又招来一个小丫头,与她道:“我听人说,你们苏州这里,家里有了燕子做窝是喜事,轻易是不好赶走的?”
那小丫头道:“有这么个说法。只是这燕子才做窝,姐姐想赶也是使得的。万不能它做了一半了,倒去赶它,这才不好。”
原这立在豁口处的正是欣馥,当下欣馥便颔首道:“既然是喜事,倒也不必赶它了。”
小丫头又道:“姐姐不知道,这燕子说是好的,倒也烦人得很呢。他们也不懂什么,住在这里,就在这里吃喝拉撒了。到它窝做成了,日日在这里撒下鸟粪,才麻烦呢。”
话至此处,欣馥尚未言语,那领着石婆过来的婆子倒立不住了,上前几步,隔着两个人,躬身与欣馥道:“欣姑娘,石婆来了。”
欣馥听了,便与那小丫头道:“且留着罢,左右搁着这屋子不用就是了,也不好叫它没了住处。”说罢,打发她去了,这才回过头来。
那跟着石婆过来的几个丫头,原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石婆手上那批上好的丫头卖出去了,便是这一批着重调理着。他们原自恃或娇艳、或清秀的,听石婆将那欣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心中便十分不忿。遥遥见欣馥穿着玫瑰紫的衣裳,当下便有两个丫头悄悄地交头接耳,笑这位欣姑娘空有其名,也如那些寻常富贵人家一般,只拣了朱紫就往身上穿了,竟不知道压不住便俗气的道理。
如今欣馥回过头来,那凛然的气韵,压众的眉眼,却叫他们心底倏然一惊。才知道正经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等丫头是什么模样。
欣馥却并不看他们,只朝着石婆笑,道:“妈妈来得正巧,厨房才做了杏仁酪,送过来要我吃的,我尚不曾吃。倒有两份,另一个也不爱吃这个。妈妈先跟我进去坐一坐,吃些东西,过会子再看这几个丫头。”说着,便转身进屋子,一面吩咐小丫头:“将这些姑娘们都领到暖阁里坐着,我过一会就过来。”
于是石婆跟了欣馥过去,连进了两道门,又绕过一道十二扇的落地围屏,眼前豁然开朗。却哪里有欣馥说的杏仁酪?
乃是两个男人坐在那里下棋,一个眉头紧锁,一个擎着茶含笑淡淡。那皱眉的瞧着势强些,另一个却瞧着文弱些。
寻常买人都是家里的婆子相看,若有苛刻些的,便是叫欣馥这样的大丫头出来看。十分紧要的,才是家里的奶奶、太太出来掌眼。再没见过买丫头,家里的爷们出来瞧的,这可成了个什么?
石婆大惊,险些没叫出声来。只站在围屏边上,当是欣馥领错了路,半步不肯挪动,颤巍巍道:“欣姑娘只怕是走错了路。”
欣馥笑道:“并不曾走错,原是我们大|爷要见你。”
石婆无奈,唯有上前见礼,声里还带着颤:“老身给两位大|爷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