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同样久久难以入梦的,不仅是杨浩龙一个人,在相隔千里的殇朝,那个阁楼处的一抹亮光,在寂静夜晚的深宫中,更加显得孤单。--
一袭玄色衣袍,长身玉立,站在窗边远眺的,不是成天行还能有谁?
站在窗边向外望去,那在白日里一片宏伟的壮观气象,在夜色的侵染下也早已经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气势,如同安静的小猫一般休憩在这夜色中。
成天行轻倚在窗边,那双如同夜色一般带着些许凉薄的双眸定定的朝着远处望去,目光在逡巡片刻后再次回到了脚下,这里,是杨浩龙曾经住过的地方。
斯人已去,独留寂寞。
那场大火之后,成天行派人将这里重新修缮了起来,甚至比起以往的那座宫殿还要精致上几分,只为了让杨浩龙再次回到这里时能够住的舒服一点。
只是……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不,龙儿一定会再回来的!一定会的!”
成天行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否定自己刚刚的那个念头,只是心中的那抹叹息,依旧回响。
那精致的八角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玉壶,一股浓烈的酒香味在这房间中弥漫着,看那数量,成天行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那双浸满夜色的双眼也带上了点点醉意。
“陛下,不能再喝了,要注意身体啊!这朝堂上下可还要靠您来主持大局啊!”
站在不远处的太监总管终于有些不忍心的提醒道。身为成天行的贴身太监,对于成天行这些天以来的行为他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别人只道是陛下勤于政务,是个治国明君;都说陛下是贤明君主,赏罚分明;一举平定乱世的陛下,在众人的心中是最强大的,最受人景仰的。
只有他知道,在这些美誉的背后,是一个多么孤单的身影。
他已经说不清这是多少次陪着陛下在这金丝殿中喝酒了,从来都是看着陛下从清醒时的满目哀伤和思念,到醉醺醺时眼中的那抹牵挂和眷恋。
还有那一直挂在嘴边,不停念叨的名字——龙儿。
只有他知道,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陛下也不过是个孤独的男人罢了!
看着距离阁楼处有一段距离的楼梯旁安静的跪着等待回信的两个宫女,那太监犹豫再三,终于朝着房间里的人问道。
“陛下,今日准备在哪里歇下?刚巧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着人来问了。”
那太监终于走上前来,轻轻扶起因为有些醉意而走路都有些摇摆的成天行,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知那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身子却突然一僵,猛然站了起来,那太监哪里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无辜的被甩了出去,连忙跪在成天行面前谢罪。
“着人回了,都不去!寡人今日就宿在这金丝殿中。”
成天行却连看都不看一下那太监,修长的手指再次拈起一个雕琢精致的玉杯,抬头将那琼浆美酒倒入口中,喉结微动间便是再次入腹。
那因为常年使用兵器而布满老茧的手,在袖口中微微摸索,拿出了一块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精致的玉佩,略微有些粗糙的雕琢可以勉强看的出来那上边是一片龙凤纹的图案。
虽然并不精美,却用金线绣的抽绳小心翼翼的系着,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精心的宝贝着,那原本粗糙的表面因为经常的抚摸甚至都被磨得光滑起来。
这是那个人说的,她说自己跟龙纹很相配,或许,在自己这一路闯过来的过程中,真正给予自己力量的,还是那句看似不起眼的很相配吧!
什么匡扶正道治国安民,都不过是为了说给天下人听的幌子罢了。
自己已经按照她说的那样能够与这龙纹相称了,而她呢?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与自己并肩立于这天下的人呢?
真正的原因,只要他知道就够了。
“喂,既然觉得看我不顺眼,那就站起来打我啊!”
“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胸大腰细,以后一准儿能生儿子。”
“成天行,你怎么不去死啊!”
“喂喂喂,你可不要乱来,我是男人!”
……
他,又想她了。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杨浩龙时候的样子,那时的他还坐在轮椅上,前所未有的颓废几乎要将他击垮,就算后来大夫告诉他双腿已经痊愈,而他却再没了能够站起来的勇气。
他根本感受不到那双腿,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双腿已经好了,可以再次站起来了,可是他却做不到。
他始终翻越不去的,是心中的梦魇。
他早已经逼迫自己去相信这双腿是永远的废了,而如今却告诉他能够走路了?
他不想再感受一次那种能够将人压迫到窒息的失望,他选择了放弃。
都无所谓,他甚至逼着自己去相信这双腿早已经废了,自己也早已如同那废物一般,再也站不起来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逼着自己去相信,事情真的可以像自己说的那样轻松。
“喂,该吃药了!”
一声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粗哑的男人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转过身去,在昏暗的房间中看不太清那人的模样,因为一直盯着窗外的阳光,一时间再次将视线转回的时候有些难以适应这黑暗。
那一道白衣翩翩,就这么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中执着一个药碗。
“快点把药喝了,本公子急着去喝花酒!”
纨绔子弟,这就是杨浩龙给自己留下的第一印象。
可是,就是这个自己并不太看好的纨绔子弟,不仅让自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还在悄无声息之间,占领了自己的心。
对于杨浩龙靠近自己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做不知道罢了。
只要能够看到她开心的笑,他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杨浩龙,就是他心中的那一抹光亮和温暖,在他人生中最漆黑的日子里,留下了永生难以抹除的痕迹。
他又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就像是现在这样,夜凉如水,他们一同在阁楼上开怀畅饮,看着那因为醉意而有些微微发红的脸庞,他竟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
那个带着馨香的吻,让他至今难以忘怀,哪怕只是轻轻的沾了一下嘴角,竟然让他心中都是一阵的颤栗。
“你干嘛!我可是男人!”
那个人笑着将自己拍打开,一边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嘴角,看到这动作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
那种像是被嫌弃的感觉让他心中很不好受,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开始沦陷了。
是男人又如何?他爱她就够了,哪怕因此被朝堂上下所指责,被天下人所耻笑,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只要能够爱着她,这天下于他,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只是,那场大火,将一切关于她的存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捧灰烬,似乎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和不堪。
一国之君又如何,称霸天下又如何,该不爱的,她还是不爱。
有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爱着杨浩龙的什么,后来那场大火终于让他大彻大悟,如同醍醐灌顶。
他爱的无非就是那个真真实实的人儿罢了,跟她在一起的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自己,才是那个卸去一切伪装,一切假面,真实的自己。
而那个自己,也是仅仅属于杨浩龙的自己。
只有她才能看得到自己的真实,也正是因为那个人是她,他才愿意呈现出自己的真实。
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能够让他如此心动的人。
那一杯杯的琼浆玉液,被他毫不可惜的灌入腹中,甚至有着不少都洒在了酒杯外边,顺着手腕湿了衣袖,有些则是从嘴角满溢出来,从修长的脖颈上滑下,将那玄色衣衫浸染成深黑色,如同窗外的夜空。
“龙儿,我要你回来,回来啊!”
因着成天行的这番痛饮,那桌子上剩余的几壶酒也很快告罄,而那略微有些醉意的人却不愿就此结束,挥了挥手示意那太监再次取些酒来。
成天行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走到一处宽敞的太师椅上坐下,修长的双腿学着杨浩龙的模样交叉叠在桌子上,嘴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如同一抹亮光照亮了整个脸庞。
学习她的动作,走她曾经走过的路,是不是就能够离她近一些?
成天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那个绣着锦绣龙纹的小锦囊拿在手里把玩着。
那个锦囊中装着的,是金丝殿被大火肆虐后留下的一小捧灰烬,杨浩龙走的太彻底,竟然连一件小东西都不曾留下。
杨浩龙离开的时候,将那些能够随身带走的物什全都带走,而那些不能带走的也没有给成天行留下,一把火全都烧成了灰。
他甚至连个用来想念她的东西都不曾拥有,只能从那废墟中抓了一小撮的灰烬,全当凭念。
挺拔魁梧的身躯,此刻却有些颓败的靠在窗边,落寞的背影看的人心疼。
那个让自己满心挂念的人儿,现在在哪里呢?
“龙儿,我好想你。”
“龙儿,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身边啊,我可以,用这天下来换!”
“如果你能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在成天行一杯一杯痛饮美酒的时候,一个略显年迈的身影在夜色中巍巍而立,锦绣的华服在夜色如水下显得有些凉意,那袖子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已经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天了,每次她都会在这里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一次次的醉倒,口中还不断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龙儿,龙儿,永远都是龙儿!
她生他养他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被一个行为不规矩的女人给勾去了魂,竟然连自己的话都不再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龙儿。
那个一开始就女扮男装,心怀叵测的靠近他,欺骗他,最后还毫不留情的耍了他的那个人,在他的心里就那么的重要?
“太后娘娘,夜凉了,是否即刻回宫休息?”
那个站在她身边,细心的捧着她的手的嬷嬷轻声问了句。
“再等一会儿吧,哀家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身穿华服的妇人摇摇头拒绝道,伸出手将耳边被夜风吹乱的鬓发轻抿了一下,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个靠着窗边的身影。
都说母子连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颓废的模样,做母亲的心中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一想到那个让自己的儿子如此悲伤的罪魁祸首,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从刚开始就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为了靠近王府,靠近她的儿子,甚至不惜女扮男装,在王府隐藏了那么久。
这也就算了,毕竟那个叫作杨浩龙的人也算有着几分的本事,将自己儿子的腿给治好了,也算是功过相抵。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女人竟然就在为自己儿子治疗腿伤的时候,竟然勾引了她的儿子!
那可是她精心培养长大的儿子啊!竟然在她还是男儿身的时候就爱上了她!甚至不惜为了她而豢养男宠,震惊朝野,险些失去了那些朝臣的支持。
她费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有朝一日成功的坐享这天下,成为一国之君吗!而为了那个女人,自己的儿子竟然不惜志趣那些元老重臣的支持,一意孤行也要将那个还是男儿身的女人留在身边!
这让她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儿子就这样一步步沦陷在那个女人编制的陷阱里,自己百般劝说都没有用处,最后还是拦不住自己儿子的一意孤行!
终于,当知道了她本是女儿身之后,自己的儿子更是疯了一样要将她纳入后宫,甚至不惜为了这样做而与那些朝廷重臣们分庭抗礼,据理力争。
要知道,这样做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也不会出来帮他的,而失去了那些重臣们的支持,她的儿子要怎样在这朝堂立足!
一想到杨浩龙那个名字,她就觉得胸口一阵的气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那身边的贴身嬷嬷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到她如此神情,自然也是猜到了七八分,连忙走了上来。
“太后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那嬷嬷也算是个明白人,一眼便是看的出来太后在想些什么,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轻声安慰道。
“唉……”
太后一声轻叹,正准备说些什么,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便是从远处的假山后边传了过来,那身影看起来倒像是前来跟成天行汇报的密探。
那个急匆匆前行的身影,在即将走到这一行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是发现了不对,在看到那中央站着的一袭华服的太后,连忙恭敬的跪下行礼。
“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走近一些,确实是个信使的模样,只是那一身的黑衣,应该是更为神秘一些的密探,这些人由成天行亲自管理,搜集到的情报也都直接交给成天行。
虽然直属于皇帝,但是在见到太后的时候,他们也是要遵循礼制行礼的,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得罪了太后而落得个被杀满门的下场啊!
见到那密探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有什么急事赶着去汇报似的,太后只觉得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那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上来。
“这么晚了可是有事啊?”
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那个密探将头压得更低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太后还是第一回,那诚惶诚恐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拘谨。
“回太后娘娘,前线刚得了一些情报,需要立即呈交给陛下,这才在深夜打扰。”
因为头几乎要低到了地上的原因,声音传来也显得有些沉闷,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信息中有没有太后想要知道的。
“是吗?那这一次的消息中可否有关一个叫作杨浩龙的人?”
再次传来的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的迫切,看来她确实很是急切的想要知道关于杨浩龙的信息。
当然,是为了能够阻止自己的儿子再次接触到她罢了!
“这……属下有命在身,怕是不能说。”
那密探犹豫了半晌,终于狠狠一咬牙,拒绝继续回答下去。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本来是直接受命于陛下的,这得来的消息自然也应该是直接汇报给陛下才对,除了陛下,别的什么人都不行!
见到这密探一脸谨慎的模样,太后更加确信了心中的那种感觉,看来这一次传来的消息里却是有那个女人的消息!
如果有的话,她绝对不能让这消息传到自己的儿子那里,绝对不能!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得到消息的后果,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允许!
想到这里,看向那个密探的眼神也变得极为的凌厉。
“陛下乃是我亲生,难道哀家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语气中带着浓重的皇家威势,直直的压向那个一身黑衣的密探。
“属下不敢!”
听到太后竟然说出这种话来,那密探自然是一脸诚惶诚恐的深深跪伏下去,脑袋几乎要埋在地里,就连声音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哼!不敢?那就将这些消息一条一条说与哀家听!”
太后猛地甩了甩衣袖,宽大的衣袖在划过面前的空间时,竟然带起了阵阵的风声,足以见得此时的她心中也是十分的激动。
若是真的有了那个女人的消息,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之压下来!绝对不能让她的儿子知道!
“回太后,属下职责所在,真的不能……”
“你可要想清楚了,最起码也要为你的妻儿想一想!”
不等着那个密探把话说完,太后的声音便是突然响起,将那声音直接打断,话语中的那股冷漠气息让得那个黑色的身影不由的猛然一颤。
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今天不交出手里的消息,就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的性命!
他想起上个月刚刚满月的儿子,又看了看手中紧握着的那卷羊皮卷纸,双手紧紧地扣在地上,指甲也都深深陷进了泥土中。
一边是自己的职责,一边是自己的家人,这选择,让他两难!
“哀家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说还是不说!”
就在那个黑色身影苦苦纠结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有些不耐烦,带着护甲的手轻轻的抬起到耳边,眼神中带着凛冽的杀意。
如果现在不说,自己的妻儿肯定逃不过一劫!
可是如果说了,就是对陛下的不忠!
“这……”
终于,那黑色的身影狠狠的将头磕在地上,因为心情的极度压抑而变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陛下,对不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失去性命!
“这次的消息中只有一条,是关于一个叫作杨浩龙的人。”
那黑影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力,在做出这么一个巨大的决定之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就连深入敌国后方探取机密时都没有如此的疲惫过!
与他的疲惫不同,那个身穿华服的身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险些一个站不稳要跌坐在地上,还好被身后的嬷嬷及时扶住。
那带着护甲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连那尖端刺入手心都没有去在意,眉头紧紧皱起。
“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太后咬紧牙关,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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