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啊！你管燃气供应证的时候，不是也拿公家的煤气本，为红梅的弟弟妹妹罐过气么？你不是也经常用公家的汽车办私人的事情么？你虽说不抽烟，平时喝的茶叶不都是公家的么？

    常在河边儿走，哪有不湿鞋的啊！重要的还是把握好这个“度”。加林觉得，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小萝卜头，偶尔占点儿公家的小便宜，也在所难免。人都是有私心有私欲的，哪个能够完全不为自己着想？只是心不能太贪，手伸得不能太长。过了，性质就变了。走到钱仲元或赵国栋那一步，就悲剧了，就有些划不算。

    加林就这样一边看着别人施工，一边胡思乱想着。

    他居然忘记了自己下楼是为了干什么事情。只得沿着屋檐下的通道，走向银行大院内的公共厕所。——他本来没有大小便的意思，完全是凭意识，走向那个每天必须报到的地方。主要不是想静下心来回想一下，自己下楼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或许，他只是想下楼转转。吐吐气，活动活动。

    重新返回办公楼时，加林没有直接回三楼他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去了四楼的人事股。

    陈清平和吴涛都在。

    寒暄和调侃过几句之后，加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胡蓉调动的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并且直奔主题，询问人事股准备让谁去填补胡蓉走后留下的空缺。

    “办公室维持现状！”陈清平双手捧着茶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把左腿压到右腿上，翘着二郎腿告诉加林，“胡蓉已经把她的申请报告要回去了。”

    加林故作惊讶，疑惑地望着人事股长。

    陈清平解释说，胡蓉的哥哥周兴国找赵国栋，原本是想把他妹妹调到支行业务股室，或者到营业部去从事会计业务，但严锋清没同意。严行长说，既然想学业务，就必须从储蓄学起。他提议，让胡蓉去中山街储蓄所当储蓄员。

    胡蓉和她哥周兴国又不乐意。大家都知道，在银行里当储蓄员是最辛苦的。储蓄所里除了主任上行政班以外，其他人员实行的是两班倒。每天上半天班，周六周日不能休息，连节假日都必须正常营业。

    结果，胡蓉就选择了继续留在支行办公室。

    听到这里，加林自然非常生气。把办公室当什么了！菜园子啊，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不行，坚决不能让这个女孩儿继续留在办公室！

    心里这样想着，但他并没有把这些话讲出来。加林很清楚，对陈清平发这些牢骚没什么用。万一被喜欢惹是生非的吴涛传播出去，还会得罪胡蓉和她哥周兴国。

    加林强压怒火，显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这样啊！”

    然后，他就起身告辞，离开了人事股。

    回办公室的路上，加林气得呼吸都不均匀了。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让胡蓉走，并且愤愤不平地想出了好大一堆理由。

    第一，胡蓉已经厌倦办公室工作了，或者说，已经对他这个办公室主任有成见了，继续留在办公室，他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愉快地合作。两人心里总会疙疙瘩瘩的，这种工作氛围不好，会让人感觉很难受。第二，胡蓉“反悔”并非对办公室工作提高了认识，并非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只是因为想去的地方去不了。这种“势利小人”，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这个女孩儿太实际了，有用就巴你，没用就踩你。一旦得势，就会翻脸不认人。第三，留胡蓉在办公室，会招来很多风言风语。她已经向全行宣布“不愿意在办公室干”，已经拿出了“炒上司鱿鱼”的行动，对加林的名誉造成了很深的伤害。她甚至在多个场合自负地宣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不愁岗位，去哪里别人都求之不得。加林愤愤不平地想，老子就偏不要你！第四，胡蓉心思太深，深不见底，又善于见风使舵，而且没有一点儿人情味。与她共事，很危险，很不安全，也难得快乐起来。加林送她去学档案管理，教她电脑打字，辅导她写作公文，推荐她当先进。在她与外界发生冲突时，特别是与袁萍发生矛盾时，加林处处护着她，罩着她，甚至因此还得罪了不少人，而她却不声不响地申请离开办公室。——在办公室调整人员分工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这不是明显冲着加林来的么？外人会怎样评论？会怎样笑话加林？会怎样幸灾乐祸？她为了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不顾及，这种人，有什么逢头？第五，已经有几个热爱写作的青年员工找过加林，迫切地希望到办公室工作。如果胡蓉不走，他们就来不了。不想在办公室干的呆在办公室里，占着茅坑不拉屎，等待好的机会再跳槽；而热爱办公室工作的同志又不能如愿以偿，这算什么事？说不过去嘛……

    不过，在具体如何操作上，加林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总不能去找行领导，或者去人事股说他不要胡蓉吧！虽然严行长主张部门负责人与员工可以“双向选择”，但人事股并没有制定相关实施办法。“双向选择”目前只是停留在研讨论证阶段，尚无实质性的动作。

    哎，先就这么搁置着吧！如果行领导或者人事股就办公室人员安排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就谈谈自己的想法。要是他们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安排，也就全盘接受算了。胡蓉真能留下的话，这丫头做事还是不错的。没有必要跟一个普通员工怄气，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大度一点儿吧。

    这样想着，加林也就把胡蓉的事情完全放下来了。

    倒是胡蓉本人，想起这事就心有余悸。她整天表现得惴惴不安的，求她哥周兴国给加林打电话，又和她男朋友夏雨一起，到加林家里登门道歉，搞得王加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8月中旬的一天，严锋清行长突然心血来潮，召集支行班子成员召开紧急会议，专题研究组队参加市分行出纳业务技能比赛的问题。

    举办银行业务知识及技能比赛，实际上是一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地方工会组织、人民银行各分支机构、各商业银行每年都有可能举办。比赛内容主要涉及会计和出纳专业，项目一般包括手工翻打凭条、电脑传票输入、电脑汉字输入、点钞和辨别假钞等。有的项目还可以衍生出一些细项目或子项目，比方点钞，就可以分为机器点钞和手工点钞，手工点钞又可以分为单指点钞和多指点钞，还可以比赛捆扎纸币和卷硬币。

    因为事关荣誉和脸面，各家银行对这类比赛还是比较重视。都会投入一定的人力和物力，努力争取好的成绩。不过，这种事情还上升不到“一把手亲自抓”的层面。严锋清行长怎么会对业务技能比赛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呢？

    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

    担任孝北县支行代理行长之后，虽然明知自己不会干太长时间，严锋清还是希望在任期间，能够干出一些引人注目的事情。绿化银行大院和修建多功能会议室，让他赢得了“为民造福”的好名声，但这肯定是不够的。

    有了群众的口碑，还必须得到领导的认可。从某种意义上讲，领导认可比群众口碑更重要。所以，他一直希望把动静闹大一点儿，至少应该在市分行范围，或者省分行范围抛头露面，显显山，露露水，展示一下自己的管理能力和水平。

    可是，身在孝北县支行这个小天地，要想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情，谈何容易！支行存款、贷款、资产质量、营业收入、经营效益这些业务指标都不好看，综合排名总是在市分行摆尾。严锋清曾想到过寻求“单点突破”，但是没有任何一项指标能够有大的改观，不管他怎么努力，都难以进入市分行领导的视线。

    正在他为这事苦恼的时候，收到了市分行关于举办出纳专业知识及业务技能比赛的文件。如同久困迷宫的人突然找到了出口一样，严锋清异常兴奋。

    对呀！业务经营上干不出什么名堂，可以在市分行组织的活动上大显身手啊。如果能够在这些业务技能比赛上脱颖而出，不是一样能够让市分行领导和其他支行的同事们刮目相看？

    兴奋过后，他又慎重考虑和认真评估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这种业务技能比赛，成绩往往只是参赛选手个人训练成果的反映，并不能代表所在单位实际业务能力和水平。只要有一定的业务基础，进行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就有可能拿到较好的名次。当前的形势是，市分行和兄弟支行普遍不看好孝北县支行，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把孝北县支行放在眼里。如果我们卧薪尝胆，暗中使劲，在比赛中超常发挥，就有可能制造出一种出其不意的效果。

    于无声处听惊雷，让孝北县支行一鸣惊人。

    严锋清于是赶紧召集支行班子成员开会，整整花了半天时间，专题研究组队参加市分行出纳专业比赛的问题。

    会议最后形成三条决议：一是成立由副行长孙建伟为组长、出纳股长宁文莉为副组长的出纳专业备赛领导小组，专门负责这次比赛的组织和准备工作。二是在全行范围内挑选出纳业务精英，脱产封闭训练。三是对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获奖人员，支行予以重奖。

    布置完出纳比赛的事情，严锋清又强调了即将开始的中小学秋季开学报名代收学费工作——完全不抓业务也说不过去。

    孝北县金融资源本来就很匮乏，学费是千家万户金融资产的汇集，总额比较可观，历来是各家商业银行争抢的“肥肉”。

    为了抢占先机，严锋清提议，借教师节来临之际，支行拿出些经费，定制一批印有A银行logo的文化衫，赠送给孝北县城区各中小学的教师，以表达A银行对辛勤园丁的敬意和慰问。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积极评价。

    副行长林辉认为，这既是尊师重教的实际行动，也可以密切与城区各学校之间的关系，为代收学费打下坚实的基础。一举两得，高，实在是高。

    赵国栋、孙建伟、李金林对这件事的反应，不如林辉那么强烈，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这事就算通过了。

    严锋清明确提出，联系厂家定制文化衫的事情，由支行办公室牵头负责。文化衫做好之后，交给各营业网点，由各业务人员送到准备上门收款的学校。文化衫必须在9月1号开学之前发放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