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贵人们窃窃私语之中,镇定的一步一步背脊挺直、神色严肃而悠然、广袖长袍、手捧已经揭了红绸的拖盆,不疾不徐的走到了远山先生的席位一丈之远的地方,微微弯腰。
他还未曾开口,那些窃窃私语之人或是已经将声音压得更低,心中暗赞这小郎君气度绝佳,大方从容,竟是能小小年纪在明知无人看重之时,依旧这般淡定从容的走了上来,不卑不亢,隐隐显露出些许风华,待其长成,必然更加出色;而其中有些人已然呆住,怔怔看着那个身穿一身青色衣衫的七岁孩童,仿佛已然痴傻一般。
远山先生仿佛也感受到了周遭的突然安静,终于将手中的孤本竹简放下,抬眸不甚在意的看向谢远。
然后,他的目光就死死的落在了谢远托盘上的那两件东西。
谢远年岁尚小,声音虽不故意拔高,却也因着是童音,是以他的声音,很清楚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弟子谢远,承蒙老师不弃,收于门下。老师之恩,弟子感激涕零,一日不敢忘怀。今逢老师寿辰,弟子手写《孝敬》与《论语》,不敢妄称贺寿,然此终究为弟子小小心意,望老师不弃,将此二书收下。”
谢远的话还没有说完时,远山先生就已然从自己的席上站了起来,向着谢远走去。
众人都心生疑惑。
待他们瞧见即便远山先生此举奇怪,可那小郎君竟是动作丝毫未变,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和颤抖时,才只能在心中叹道,这个小郎君小小年纪就能如此从容镇定,且还听说他自幼就过目不忘,聪慧过人,这等人物,纵然不得远山先生喜爱,将来也定会有一番大成就。
说不得,这个小郎君的成就,会比远山先生的其余弟子都要高。
这些人心中正各有心思,就见远山先生已然从谢远捧着的托盘上,将一本书拿了起来。
他拿的是《孝敬》。
还是一把将书拿了起来,然后,竖着举起,一页一页的翻看。
有些眼尖的人见状就是一怔,随即,就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弟子为老师抄书,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不正常的是,寻常弟子为老师抄书,要么就是写在竹简之上,然后卷起交给老师,要么就是写在纸上,然后依旧是卷起交给老师。
可是,远山先生手中现下正拿着的那本书,却仿佛不是卷轴形式,而是……一页一页,仿佛能一下子写很多字一样!不但如此,单看其一页一页的样子,似乎比起卷轴,要更加方便的多!
于是就有远山先生的好友也从席上起身,冲过去拿起了另外一本《论语》,他也终于明白了远山先生为何会在拿到那本《孝敬》之后,迟迟没有开口的原因——这种册页书,还有右下角有编码,书的扉页有目录的书,简直就是文人界的一大喜讯!
那人心中想罢,立刻就大笑三声,重重拍着好友的肩膀,道:“好,好,好!远山,想我从前从不愿收一徒,现下瞧见你这一嘉徒,我心中竟也想要开始收徒了!唔,我听说你仿佛不喜欢你这个小弟子,不若你便将他舍了,给了我,如何?”
他话音一落,就见远山先生神色复杂的瞧了眼前的小小少年谢远一眼,侧脸又瞧见了好友手中那本正反面都有字的《孝敬》上,立刻道:“阿远至孝,聪颖过人,敏而好学,又有上天疼宠,令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其心性却谦卑有礼,如此嘉徒,我孟远山对这个弟子,疼之爱之尚且不及,哪里有舍了给你去的道理?”
说罢,孟远山就将手中的两本书,又重新放回托盘,慈爱的拍了拍谢远的肩头,道:“好孩子,你且捧着这两本书,与这周遭凡俗之人且瞧上一瞧,看我孟远山的好弟子究竟是何等聪明灵修之人,竟想出了这等前任从未想到的法子,让这世上的读书人,又多了一样好处!”
谢远腼腆低头一笑,口中称是,便将托盘中的两本书,送与其中一人。
而那些原本坐在席上之人,在手中捧到那两本书时,也终于明白了孟远山和其好友方才的奇怪,同时口中赞不绝口,心中更是羡慕孟远山的好福气——今日之后,那孟远山和他的小弟子的名声,定然会传遍整个大庆朝!
等到那谢远末了又恭敬的请孟远山为这两册书命名时,孟远山脸上的笑容更甚。
而孟远山也因为太过惊喜,忽略了一些人或拐弯抹角、或干脆直接打听谢远身世的人。
谢远却在寿宴之后,直接找上了孟远山的大弟子、如今大庆朝的御史大夫秦威,请这位大师兄,在回长安之时,顺路捎带上他们一家去长安寻亲之人。
秦威神色复杂的盯着谢远那张和敬王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心说如果不是有今夜的送书一事,他估摸着立刻就要将人给撵出去了!